“喂!叫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嗯?”
还在感慨的白柯疑惑转身,却看到了一个女孩撑着雨伞拖着腮,蹲在了自己前面,大眼睛好奇地眨着。
“不对劲,这应该是喰目的记忆。”
打量了自身一周后,白柯下了判定。
这时的喰目身穿一件破烂的麻布马褂以及同样破烂的麻布长裤,没有穿鞋,双脚的伤口里流出了脓水,从衣服的隙口处能依稀看出其身上的伤痕。
圆圆的脸上沾着污渍以及早已结痂的伤疤,暗淡的瞳孔里倒映着这片灰白的世界,已然丧失了对生活的期待。
此时正蜷缩在河岸边上,显然是被打了,而且时间还不短。
“我……柴门三郎……”
沙哑的声音从这具身体中传出,“对不起,打扰您看风景了吗?我这就离开……”
如此说着,白柯的视角逐渐拔高,然后一瘸一拐地远离了那名撑着雨伞的女孩。
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这些人不拿自己寻开心便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呃——”
视野一歪,摔倒了,发出一道压抑着的闷哼声。
三郎不敢叫出声,他害怕被这些人打,上上次就是这样的,而这次是因为自己的声音不好听而遭的殃。
“喂!我看起来要吃了你吗?诺,这是给你吃的,爱要不要。”
而旁边的女孩不满地皱起了眉,在放了一个用油纸袋包着东西后,撑着伞走了。
她只是连续两天在自己的上学路上看到了这个人,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吃过饭的,善心大发下才买了两个面包给他。谁知道他居然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好意的?真是的,下次就不管那家伙了!
“……”
在女孩走后,三郎才敢缓缓靠近那个油纸袋,打开查看一番后,脸上扯起了难看的微笑:
“谢……谢,有这些东西又够四郎他们吃几天了。”
带着感激的心情朝着女孩消失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又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河岸,直到傍晚才终于走回了熟悉的村落。
看着村子里聚集的人们,三郎一愣:这么晚了,伊势大叔还有其他村民怎么都还在外面转悠呢?更别说还有雨呢!
“家藤爷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大家都聚在一起啊?”
壮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沙哑的声音询问其中的一名老者。
“嗯?哦,这不是三郎吗?听说咱们村进狼了,大家正在搜查,毕竟那些畜生可是要吃人的啊。”
老者转过身,用着慈祥的语气回答着,“马上就到你家了,我想那狼应该是被大伙儿给吓跑了吧,嘿,要是那些畜生在的话,看我不用拐杖抽死它们!”
“哈哈,还是算了吧,毕竟家藤爷爷你没了拐杖可走不动路。”
“嘿!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家藤笑骂道。
三郎终于笑了起来,在村子里,他虽然不受欢迎,但也没有达到厌恶的程度,一般不会招来莫名的毒打。
“啊啊啊啊!狼!狼啊!”
从前方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一个个皆让开了身形,任由里面的生物窜出,只见两只染着血的灰狼撞破窗户逃了出去,在夜色的遮掩下迅速逃离。
“遭!三郎!快,去看看,你家好像出事了!”
家藤慌忙地想用手拽着三郎一起前去,可伸向三郎的手空空如也,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三郎……唉!”
“可怜的娃啊,怎么会遭到这种事啊……”
“三郎,振作一点吧……”
“……”
身旁的村民们都面露同情地安慰劝勉着,可此刻的柴门三郎完全听不见,好像失了魂般,踉踉跄跄地扶着门框走进了自己的家。
“唔……”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了三郎鼻腔,令他险些吐了出来,直到进到了卧室,三郎才终于崩溃:
“四郎、立花、甚熊……我回来了,我给你们带了吃的,看,有好心人给我了两个面包,你们快看啊啊……呜哇哇哇……”
他对着一地的残骸嚎啕大哭,他怎么也没能想到,为什么狼偏偏就进自己家了呢?
原本父母就因病痛离世,大哥二哥也因为一场意外丢掉了性命,只剩下自己以及三个年龄加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弟弟妹妹们。
今后就只有自己了,自己该怎么办?
一直到后半夜,哭累的三郎终于晕厥了过去,被家藤爷爷带到了他的家里暂居,家藤一家对于三郎的遭遇十分同情,欣然接受了对方住在自己家的事实。
……
“三郎,该吃饭了,快过来吧。”
“……嗯。”
自那时以后,三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都闷闷不乐,也不会开玩笑了,只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质长桌上,家藤一家和三郎正沉默地吃着饭,一煮两炒三道菜,看不见肉的影子。
寻常家藤的小儿子总会找一些话题来为进食时增添乐趣,一家人在哈哈大笑中吃完饭菜也就没觉得有多难吃;可自三郎来了之后,小儿子也不敢说话了,一家人就在沉默中吃着,这才觉得原来这些菜这么难吃。
“……”
“家藤爷爷……感谢您这些天对我的照顾,我觉得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突兀的话打断了一家人进食的动作,三郎的话令家藤不由得放下筷子皱眉:
“嗯……真的想要回去吗?三郎,有什么问题尽管说,不要藏着掖着的……”
“没有,就是想回去了,回我自己的家。”
三郎连连摆手,家藤一家这些天对自己的照顾也算是仁尽义尽了,自己不能再麻烦这一家了。
“哼,你家里还有什么——”
家藤看着三郎,默默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唉!算了,随你吧……”
“……谢谢您。”
……
之后的十年里,三郎一直住在自己家,期间虽有人来看望他,但还是被三郎笑着打发回去了。
直到那一天——
“砰砰砰——”
“请问有人在吗?”
门外传来的敲打的声响,使得刚躺下不久的三郎被迫起身走到了门前,拉开一条细缝:
“你找谁?”
“我……”
门外,一名身穿浅粉色和服的女性,站在了三郎的家门口。被汗水打湿的妆容显得此时的她更加无助,正不安地等待着。
“能让我暂时躲一下吗?求求你了……”
说着,少女还不时望向身后,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人。
“……”
“进来吧。”
三郎沉默地盯着那人一阵后,最终打开了门。
两人就坐在桌子旁,相对无言。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将他们的身形也照得飘忽不定。
“你……是不是在十年前给过一个男孩两块面包?”
三郎的话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让对面的少女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好像是……”
少女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在十年前给过一个人面包。难道——
“那个人就是我。”
三郎坦然地承认了,对于十年前发生的事他记忆犹新,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啊?哦,原来如此。”
“你呢?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你应该是在那个小镇上的吧?”
三郎疑惑地询问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
“……”
“我的名字是瑠璃,曾是一名商人之女。我们原本一家都很幸福,就这样一直生活了十几年。”
“可是直到两年前,父亲他迷恋上了赌博,在变卖了家中所有能用来抵债的东西后,主意终于打到了我们母女二人身上。”
“我的母亲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被卖到吉原花街的事实而与父亲发生了争执,被父亲失手打死。”
“而我则趁乱逃了出来,这几天一直在躲避我父亲和赌场的追查……”
叫做瑠璃的少女说着小声啜泣了起来,压抑着的哭声显得格外的悲伤,令人不禁泛起同情之心。
“我叫三郎,柴门三郎。”
“嗯……”
少女仍在哭着,似乎还没有从她的遭遇中缓过来。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父母早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所以我没什么印象,我们是六兄妹,大哥和二哥出了场意外,也死了……”
“那天你给我面包后,我回到了村子里,我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死了,被狼咬死的,所以说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三郎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只是看那紧紧攥住裤子的手,显然此时的他内心并不平静。
“!!!”
还在低声啜泣的瑠璃戛然而止,抬起通红的眼眶看着眼前的人。
她原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惨的了,可没有想到,被自己十年前施舍过的男孩更加悲惨。原本因遭遇而悲伤的内心此刻竟转为了对眼前之人的同情。
唯有更大的痛苦,才能掩盖悲伤。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浅粉色和服少女猛地站起身来朝着三郎深深鞠了一躬,语气慌张地道着歉。
“你……哈哈,没事,都十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
三郎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竟反过来同情起了他来。
“话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笑过一阵的三郎撑着脸问眼前的这位落魄商人之女。
“唔……不知道。”
少女低下了头,她只是慌忙地从镇上逃了出来,其实并没有见到过来追她的人员。但瑠璃觉得应该会像自己读的见闻录那样,会有一大票的赌场人员带着打手和武器气势汹汹地挨个盘问路过的行人。
一想到被抓住的后果,少女不禁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看着三郎:
“你不会要把我供出去吧?”
“???”
三郎疑惑地挠了挠头,无语地看着这个突然就对自己戒备起来了的少女,嘴角上扬:
“如果有钱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欸欸欸!怎么能这样?不要啊——”
少女的惊呼声令三郎不由得笑了出来:
“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哈哈哈……”
“别吓我啊!真是的!”
一场闹剧后,两人的关系熟络了不少,此时也能正常地交谈了。
此后的接连几天里,少女也仍然躲在三郎家中,紧张地躲避着可能并不存在的追捕人员。
这几天下来,三郎逐渐觉察到这个叫瑠璃的少女究竟是有多么……呃爱折腾。
把自己家里里外外地清理一遍后,又栽上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花,又用针线缝补了几件自己破旧的衣服,最关键的是!为什么要在上面绣花啊?!
这使得三郎在田地里劳作时被路过的村民们看见了都会遭调侃:
“哟!三郎,什么时候结的婚啊?几天不见怎么喜气洋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