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间一阵尴尬的沉默,谁也没有料到范闲竟然敢当众顶撞圣上,还敢议论圣上的生死,还直接将先前皇帝对他的训斥驳了回去!
“你的胆子很大……”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后,皇帝的脸色终于轻松了一些,看着范闲说道:“如果说你胆小如鼠,朕还真不知道,这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大的老鼠。”
这本是一句笑话,但除了皇帝,刘域冥和李承泽除外,顶楼上的所有人都处于紧张的情绪之中,根本没有人敢应景笑出声来,只有胆大包天的范闲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发苦。
忽然间,皇帝的声音沉下去了三分,便是那双眼也闭了起来,任栏外的山风轻拂着已至中年,皱纹渐生的脸颊。
“朕这一世,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场刺杀,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天下,是何等样的风云激荡?”皇帝轻笑道:“这样一个错漏百出的局,一把根本燃不起来的火,就想逼着朕离开,哪有这么容易。”
戴公公大声说道:“陛下一生,遇刺四十三次,从未退后一步。”
范闲一愣之后,马上想到了远在北齐的王启年,在心中骂道,原来所有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位或几位优秀的捧哏,可惜,自己旁边的这个女人不会是自己的捧眼,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
皇帝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宁静之中透着股强大的自信:“北齐,东夷,西胡,南越,还有那些被朕打的国破人亡的可怜虫们,谁不想一剑杀了朕,但这二十年过去,又有谁做到了?”他轻声笑道:“当遇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之后,范闲,你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朕会如此不放在心上。”
那是,您这是熟练工种啊——范闲今天在肚子骂的脏话比哪一天都多。但在其位,谋其政,自己既然当了监察院的提司,就得负责皇帝的安全,最关键的是,他可不想自己背一顶天底下最大的黑锅。于是乎,依然不依不饶,厚着脸皮,壮着胆子劝皇帝下楼回宫。
皇帝终于成功地被他说烦了,大怒骂道:“范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窝囊废来!陈萍萍怎么就看中了你!”
范闲满脸笑容堆着,心里继续骂着:有本事您自个儿教啊,这本来就应该是您的业务范围。
太子依然无耻地用温柔目光安慰着范闲,顺带又看看范闲身后的刘域冥,他看着刘域冥目光看的都不是他时,心头烦得很,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大皇子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倒是最小的老三满脸笑容最欢,许是心里看着这幕,觉得很出气。
范闲只能苦笑,料想应该不会有刺杀了。
皇帝终于住了嘴,回过身重重地一拍栏杆,惊的楼内中人齐齐一悚。范闲却是个惯能揣摩人的主儿,对身边的戴公公一努嘴,做了个嘴形,示意他那位天子爷骂渴了。
戴公公刚调太极殿不久,正小意着,看范提司这提醒,不由一乐,便准备端茶过去侍候。
“换酒。”皇帝并未回身,但却知道范闲这小子在自己身后做什么,注视着栏外旷景、天上浮云的眼中,终于忍不住涌出一丝谑笑之意。
他们几人各自先喝了一杯酒,随后戴公公又端来个盘子,盘上放着两杯酒,随后招来范闲,不知道庆帝对范闲说了什么,他过来跟李承泽喝了一杯酒。
“殿下,你我之间不是私怨,该满意的也是国法,并不是我。”
刘域冥冷笑一声,特么的谁信啊,你范闲就只是个会装大义的小人而已。
“你我之间,总要做个了结,但别牵扯到别人。”
“你是说她?她可不算。她还有半年的时间,才不是我的侍卫。”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们之间更不可能算了。”李承泽沉声道。
“等着那一天。”范闲道。
“来日方长。”李承泽道,还没说完,范闲接着道:“指日可待。”两人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刘域冥并没有走回范闲身边,只是在李承泽的侧方站着,范闲也不会去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搞不定她。
就在众人落座之际,站在旁边的侍卫动了,尖锐的叫声响彻顶楼之前,场中所有人都已经发现了行刺的事实,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庆国皇宫的大内侍卫里居然会有刺客,所以当那把刀挟着惊天的气势,砍向栏边捉着小酒杯的陛下时,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从而让那把刀突破了侍卫们的防守圈。
只有范闲和刘域冥例外,他一吐气,一转腕,一拳头便打了过去。还顺手将离得最近的李承平拉到身后,这名刺客隐藏的太深,出手太突然,刀芒太盛,以至于他根本不敢保留丝毫,身后腰处的雪山骤现光明,融化而涌出的真气就像一条大河一般沿着他的右臂,运到他的拳头上,然后隔着几步的空气,向那片刀光里砸了下去。
刘域冥早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将李承泽拉到旁边,将他护在身后,随后淡漠地看着事态发展。她看着侍卫围成包围圈,看着太子故意踩中掉落的酒杯,又看着范闲对上那穿白衣的刺客,刘域冥莫名的感觉这身手,眼熟,那刺客又跟范闲对了两招,刘域冥才想起来了,那是影子,因为她跟影子对上过。
既然如此,她凑什么热闹,反正范闲也都知道了,她不能干预时间线,所以,她就看着事态发展不就好了。救什么救,又不会死。
所有的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十分细致而又惊心地展现在范闲的眼前。
他甚至还能用余光看清楚,太子满脸凄怆地向陛下赶去,那副忠勇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动无比,但很可惜,太子殿下很凑巧地踩中了弟弟失手落下的酒杯,滑不着力,整个人快要呈现一种滑稽的姿式摔倒在地上;他也看到了刘域冥一脸冷漠地看着事态发展,也对,李承泽就在她身后,不会遇到危险,李承泽甚至还有空又喝了一杯酒,悠哉悠哉的,也是,她在意的就一个李承泽,既然他没事了,她何必为别人浪费感情,而且,她不能干预时间线,范闲都忘了这茬了,那倒也不能怪她了。
上天注定,机缘巧合,此时只有离陛下最近,反应最快的范闲,来做这位忠臣孝子……范闲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身后那柄剑上的杀意,比身前这位九品刺客更加纯粹,更加狂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激起了他深埋内心深处的戾气,他有信心在这一瞬间之内,同时救下陛下和身旁的老三,只是肯定要被后面那个白衣剑客重伤。
——但他决定搏了,这么好的机会,吝啬的范闲不肯错过,这么强的敌人,好胜的范闲,不肯错过!
李承泽被她护在身后,李承泽看着自己面前,好像还没到他耳朵高的小家伙,他的目光看向刘域冥头上的银饰,看来,这小家伙有好好听他的话,眼里全是温柔,是了,在这上面,大哥会武,三弟有人护,太子有人护,他只有吴慈恩。
刘域冥知道,庆帝想杀了她,但不知道自己究竟修到了哪一步,所以并没有动手,他那么多疑的一个人,就算范闲跟他说,她是九品,他也不一定信,他要自己试出来才算,可他就算想再试,刘域冥也不会出手,庆帝知道,所以庆帝现阶段还不会拿她怎么样。
上面的刺杀结束后,刘域冥站在李承泽身后,他们每个人都在看范闲去追杀刺客,而刘域冥看着李承泽,刘域冥突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动了动,一看过去,原来是李承泽一只手背在后头,刘域冥无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李承泽衣袖很宽,正好盖住了两个人的手,两人在这场悬空庙赏菊会中旁若无人地交织纠缠着。
不知过了多久,范闲被抬回来了,林婉儿跟着走了进来,看了眼与李承泽并肩站着的刘域冥,只是这两人靠的也太近了吧,虽然他们家喻户晓,但这都要娶灵儿的人了,好歹尊重一下吧,就不怕引来非议吗。
林婉儿不知道他两现在靠那么近是在干嘛,若是知道了,估计会被气厥过去吧,刘域冥的一只手被李承泽握在手中,李承泽袖子宽大,而刘域冥顶多一米六,小巧玲珑的,所以李承泽的袖子差不多遮了刘域冥的半个身子。
林婉儿看着受伤生死不明的范闲,心里不免有些怨怼,随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吴姑娘,我知道你对我相公愤恨至极,但是你现在是我相公的护卫,你就不能尽一下责任吗。”
“婉儿,我念你是我之前看着长大的,所以我才没趁着他进来的时候再补上一刀。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恨他,那我为什么要去帮他。”刘域冥看着林婉儿道。
林婉儿自知也是如此,随后她也说不了什么了,转身去看范闲。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李承泽看了眼刘域冥,刘域冥看了过去,随后柔声道:“殿下,等我。”
李承泽微微笑了笑,随后点头,下了悬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