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内侍通传,殿中诸人皆上前见礼,毓坤打眼望去,但见阁臣来了一位,是武英殿大学士张怀,论起来他算得皇后的远方堂兄,需仔细应付。礼部与兵部各来了两人,而鸿胪寺与光禄寺等负责外宾接待与典仪用度的衙门也有人在,看得出十分郑重。
她的目光最后方落在蓝轩身上,他已起身走了下来,堪堪停在她身前揖手。高大伟岸的身影压下来,毓坤忍住了退后的冲动,淡淡道:“免礼。”
然半晌未听到回复,毓坤忍不住抬眸,却发觉蓝轩正打量着自己。被迫与他对视,落入那双幽深的瞳中,毓坤蓦然转开视线。却冷不防听他轻笑道:“殿下为什么总瞧着臣?”
毓坤心头一跳,不由睁大眼睛,见蓝轩居高临下,将她的惊惶失措收入眼中,一脸玩味,知他有意逗弄,不由暗怒。
她发觉他的性子中很有恶劣的一面,从心底讨厌他将自己当作什么新奇玩意般随意撩拨的样子。今日如愿以偿,她倒也不怕他了,想了想冷笑道:“自然因为厂臣生得好看。”
毓坤知道,宫中内侍,越是身份高的,越是于某些方面有些忌讳,是很不喜人言语间轻薄不敬的,尤其像蓝轩这般,本身生得俊美,恐怕更甚。
果然这次到轮到蓝轩意外了,公然被太子调戏,他凤眸一暗,见毓坤挺直腰身,瞪着自己的样子,不由想起郎燕生对她的评价倒真像幼猫似的,被人捏住颈后皮毛拎起来时便乖乖将爪子收起来,温顺得不得了,然一旦有了机会,还是要挠人的。
蓝轩扬唇打量她半晌,见毓坤一脸戒备,笑了笑,倒不走了,仿佛有意似的,负手立在她身畔。
相距极近,毓坤感到强烈的压迫感,极不舒服。她想走开些,又觉得这样仿佛露怯,强忍着未动。余光扫过,但见他长身玉立,是极俊朗的样子,虽并不在人群当中,却仿佛众星拱月的焦点。毓坤察觉出在场之人皆惧怕他,见他走下来,自觉让出大片位置,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然远处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依旧争执不下,毓坤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为的是诸如瓦剌使臣入城该走哪座城门,使团又下榻何处这种细枝末节,因邀番邦使节共襄盛举还是头一次,并无旧例可循,所以颇有些僵持。
只是这样的事她是不好插话的,毓坤强忍着不适又听了一会,依旧没听到正题,倒越发头晕目眩。
许是方才跪着时寒气入体,这会绵密的痛夹杂着恶心一阵阵涌上来,她腰软得几乎站不住,内衫已让冷汗浸透,黏腻贴在身上,小腿微微打颤。
不能坐,站又站不得,毓坤紧绞着纤指,下唇已被咬破,浓烈的血腥味涌进口中,呼吸紧一阵缓一阵。
又一阵尖锐的坠痛袭来,毓坤瞳孔猛然紧缩,眼前发黑。再恢复意识时,她竟感到身子轻了许多,有热意从后腰漫上来,毓坤下意识回眸,面色蓦然苍白,竟是蓝轩不动声色撑着她的腰身,而她几乎靠在他怀里,近得可以闻得他颈侧淡淡的香气。
只是他表情很冷,蹙着眉,仿佛第一次见她似的,目光森然逡巡。
毓坤强装无事,微微一动便挣开了,蓝轩的神色中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久到毓坤下意识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好在她心思机敏,转手便解了袖中的汗巾子,拭了拭面颊,半真半假抱怨道:“天儿也太热了些。”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人忙不迭附和道:“末伏天真真要命,怕是要害了热症。”
循声而望,毓坤见说话之人是礼部左接侍郎陈伯谦,他身材不甚高,却生得颇有些圆润,白白的面皮上挂着汗珠,身上缀着孔雀补子的公服已洇出了暗色水渍。这台阶搭得浑然天成,不仅解了她的围,还让她有借口走出去几步,与蓝轩离得远些。毓坤瞧着面前之人,发觉他倒有几分机灵。
能做到正三品的官儿,陈伯谦自然是人中龙凤,今日这旨意一下,他便知道风向转了,日后怕是太子的大势,所以一有机会,便毫不犹豫凑了上来。
虽勉强将方才的失态圆了,毓坤心中仍有不安,与陈伯谦叙着话,余光却忍不住扫向蓝轩,隐隐带着探究。
他究竟,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蓝轩淡淡一笑,瞥了她一眼,毓坤心中咯噔一下,却见他神色中那丝波澜已消失得了无痕迹,倒好似方才只是她的错觉。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