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次到轮到蓝轩意外了,公然被太子调戏,他凤眸一暗,见毓坤挺直腰身,瞪着自己的样子,不由想起郎燕生对她的评价倒真像幼猫似的,被人捏住颈后皮毛拎起来时便乖乖将爪子收起来,温顺得不得了,然一旦有了机会,还是要挠人的。
蓝轩扬唇打量她半晌,见毓坤一脸戒备,笑了笑,倒不走了,仿佛有意似的,负手立在她身畔。
相距极近,毓坤感到强烈的压迫感,极不舒服。她想走开些,又觉得这样仿佛露怯,强忍着未动。余光扫过,但见他长身玉立,是极俊朗的样子,虽并不在人群当中,却仿佛众星拱月的焦点。毓坤察觉出在场之人皆惧怕他,见他走下来,自觉让出大片位置,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然远处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依旧争执不下,毓坤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为的是诸如瓦剌使臣入城该走哪座城门,使团又下榻何处这种细枝末节,因邀番邦使节共襄盛举还是头一次,并无旧例可循,所以颇有些僵持。
只是这样的事她是不好插话的,毓坤强忍着不适又听了一会,依旧没听到正题,倒越发头晕目眩。
许是方才跪着时寒气入体,这会绵密的痛夹杂着恶心一阵阵涌上来,她腰软得几乎站不住,内衫已让冷汗浸透,黏腻贴在身上,小腿微微打颤。
不能坐,站又站不得,毓坤紧绞着纤指,下唇已被咬破,浓烈的血腥味涌进口中,呼吸紧一阵缓一阵。
又一阵尖锐的坠痛袭来,毓坤瞳孔猛然紧缩,眼前发黑。再恢复意识时,她竟感到身子轻了许多,有热意从后腰漫上来,毓坤下意识回眸,面色蓦然苍白,竟是蓝轩不动声色撑着她的腰身,而她几乎靠在他怀里,近得可以闻得他颈侧淡淡的香气。
只是他表情很冷,蹙着眉,仿佛第一次见她似的,目光森然逡巡。
毓坤强装无事,微微一动便挣开了,蓝轩的神色中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目光长久落在她身上,久到毓坤下意识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披着素纱单衣上了榻,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殿宇深广,绛纱轻漫,紫檀柱间萦绕着安息香。珠帘内,毓坤靠在迎枕上,茫然望着拔步床鎏金顶上的四爪团龙,怔怔想,这里明明是她的慈庆宫。西苑、瀛台,那是她爹住的地方。如今她是太子,尚在东宫,并没有做皇帝,自然也没有囿于那人之掌,受那样……肆意的凌辱。
想来这些时日忙着蒙古瓦剌部使臣入京的事,累得很了,沐浴时竟伏在水中睡着,还做了那样的梦。
一想起方才的梦,毓坤羞怒交加,面颊染上薄红,梦中人事皆荒谬,却真实如她亲历,又绵长似将半生道尽,若真是什么预兆……那一刻,她实打实地害怕起来。
兀自在榻上蜷了好一会,毓坤才渐渐平静,想起曾听高僧论佛时云,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想来世间的梦皆是反的,这么着方安下心来,只是心中依旧不明白,为何竟会梦到那人。
为什么……会是他,毓坤翻来覆去思索,却没有一点头绪,这梦果然毫无章法,只能暂将心中的乱麻放下。她下意识起身,指尖却触到榻间一方半卷的画轴。
垂下眸子,毓坤一眼便望见今日的罪魁祸首。瞧着那画,她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去把谢砚秋叫来。”
手边这幅熙陵幸小周后,正是她的伴读,安国公之子谢意昨日送来的,画的是宋太宗与南唐小周后的事。其时南唐国灭,后主被俘,封违命侯,而小周后得封郑国屏蔽的关键字,野史上说周后每随命妇入宫,辄几日方出,便是被太宗强留幸之。
亡国、美人、强幸……大概正因了这画,才有了那样一个不堪的梦。
然此画虽为春宫,却工笔精巧,人物情态栩栩如生,历代文人印鉴提拔皆列其上,更为难得是竟有当世书法大家萧恒的题词。她爱画,尤喜书法,近代中又最爱萧恒的字,因着早逝,这位神仙似的人物少有作品传世,真迹极珍惜。
这本是谢意收来讨她欢喜的,然而见画中辗转承欢的小周后蹙额不能胜之态,兼有亡国为虏之忧愤流露于眉宇间,倒真鲜活得似那梦,毓坤越发生气,压着怒意道:“更衣。”
说罢掀开纱帐,赤足走下榻去。
寝宫内外隔以一方髹漆山水屏,绛雪忙打了手势,四个宫女各自从一角的毡垫上起身,将外间十二道隔扇牢牢紧闭,方捧着鎏金铜盆与巾栉胰皂等物向内走,穿过雕花落地罩,侯在屏风之外。
慈庆宫内贴身服侍她的宫人皆是她生母贵妃薛氏娘家的佃农之女,世代受薛家的恩情,出身清白可靠。早在她出生前便教养选入宫帷,深知阖家上下的性命荣华都系在她身上,因而能多年如一日,死守这生死攸关的秘密。
绛雪试了水温正宜,伺候毓坤净了面。紫檀案上羊脂玉熏炉燃着袅袅烟气,彤云和翠雨将熏好香的常服置于朱地剔黑漆盘中捧着,黛雾另取来两道白绸。
毓坤立在鎏金蟠龙镜架前,绛雪为她解开衣带,素纱单衣便顺着凝脂般的肌肤滑下去。又取下她发间的玉簪,缎子似的乌发倾泻而下,细腰下姣美的圆涡若隐若现。即便日日伺候,不过镜中一瞥,绛雪依旧觉得惊心动魄。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