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独身来到牢房,见到了被关押于此的元少胥。
元少胥蜷缩于角落,一身血污,蓬头垢面。见到来人,他怔了一怔,下意识地偏过脸,既是心虚,也想掩藏自己的狼狈,但很快也知道此举徒劳,他转过身,但眼神游移于地面,没有抬起来了。
燕思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少胥,心里又是厌恶,又是愤怒,厌恶是对元少胥这个人的,愤怒,则是对着那张神似元卯的脸。他心目中的元卯,是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既不会现出卑鄙狡诈之色,也不会因为身陷囹圄而低眉垂眼。他最最恨的,就是元少胥顶着这张脸,做出让他不耻之事,玷污了元卯留给他的记忆。
沉默良久,元少胥才低声道:“你很得意吧?”
“你连累将士们惨死,聿儿被俘,我得意什么?”
元少胥心虚地抿了抿唇:“你究竟是要帮封野,还是要帮陈霂,你这样见风使舵,谁敢信你?”
“我见风使舵,也好过你自作聪明,累及三军将士,你这样的人还妄想做将领,你根本不配。”
元少胥激动地转过身,恨恨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从前狼王给我的任务,我哪次怠慢?是你……都是你,在狼王面前诋毁我,让我不得重用!”
“所以你就勾结敌军陷害我,狼王若知道你通敌,你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我没有通敌。”元少胥叫道,“我没有泄露军情,没有收他们贿赂。”
“是吗。”燕思空冷笑,“元少胥,你与我说这些,我会信吗?说不定这次你假传军令,带兵入埋伏,也是你和陈霂的奸计。”
“没有!”元少胥低吼道,“燕思空,你少血口喷人,我绝没有背叛狼王。”
燕思空寒声道:“你离间我们,已经是背叛狼王了。”
“你在狼王身边,只会妖言蛊惑他,只会蓄意打压我,聿儿是我的亲弟弟,却一再地因你而疏远我,你、你就不该再出现!”元少胥看着燕思空的眼神,充满了嫉恨。
燕思空微微凑近了元少胥:“换做别人,我早已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你是爹的长子,我真想留你一条命,让你锦衣玉食,安度余生,你为何要一再地得寸进尺?”
燕思空那如夜空一般孤寒而深邃的眼神,令元少胥感到一阵颤抖,“怎么,你想杀我吗?”
燕思空凝视着元少胥,没有言语。
元少胥开始心慌了:“思空,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我、我好歹是你大哥。”
“现在你想起自己是我大哥了?”
“你我之间,确实有些误会,但你也不好好地站在这里……”
“那是我命大,可你若有机会杀我,也不会犹豫吧。”燕思空冷冷一笑。
“我、我不会杀你的,我到底是顾念兄弟之情的。”元少胥眼神有些慌乱,“思空,看在爹的份儿上,你放我走吧。”
“放你走?”燕思空寒声道,“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只有留在牢狱中,我才会安心。”
“我不能留在这里。”元少胥扑过来,抓住铁栏,“放我走,思空,放大哥走吧!我保证不再与你作对,我发誓!”
“你本也不是我的对手,谈什么作对。”燕思空慢慢地退开了,冷冷道,“元少胥,留你一命,是我对你最后一次仁慈,你在狱中给我闭紧了嘴,倘若乱咬,我必送你早点去给爹尽孝。”
言罢,燕思空转身走了。
“思空,燕思空!”元少胥吼道,“放我走,你给我回来,放我走啊——”
燕思空唇角含着一丝阴寒的笑,将元少胥的声音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燕思空顾念元卯的恩情,对元少胥确实有些难以下杀手,不过,囚禁他,或许比杀了他,更解恨。
元南聿被俘仅仅两日后,封野派来使者,要与陈霂议和。这一次,封野提出的条件看来颇为真诚,不仅愿意出让凤翔、庆阳、太原,更愿意助陈霂回京登基,将来只要求宣化、大同、黔州三府作为封地,并永不入京。
大同、黔州此时本就已在封野手中,再加宣化一地,若能换来封野的拥护和中原的太平,那便是笔顶顶划算的买卖——倘若封野真能说到做到。
那使臣极尽谄媚地表达了封野对陈霂的倾慕与忠心,说封野在太原苦苦等待明主,陈霂攻打平凉、俘虏阙忘,令他寒心、伤心,请求陈霂不要听信燕思空的谗言,同时,为了向陈霂表诚意,封野愿将凤翔双手奉上,但陈霂要把阙忘放回。
陈霂不动声色地接待完了使臣,将人安排下去休息了。
使臣一走,陈霂冷笑道:“封野竟真的要拿凤翔换阙忘,名满天下的狼王,如今也只能在我面前委曲求全罢了。”
燕思空还回想着那使臣看他的眼神,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着实有趣。
沈鹤轩直言道:“殿下太年轻,稍稍得利,就有些得意忘形,轻敌可要不得。”
沈鹤轩说话可不如燕思空那般好听,顶的陈霂面色一沉,但又不好反驳。
燕思空也接续道:“兵不厌诈,殿下不可轻信封野,不过,此时封野确实示弱了,这是个好兆头。”
“那先生以为如何?照我看,他想赎回阙忘,就该拿庆阳来换,凤翔到底是便宜他了。”
“以城换人,可能是个陷阱,就算他真的送来庆阳,殿下敢进城吗?万一城内全是埋伏,就中计了。”沈鹤轩道,“依臣看,他如果真如自己所言,要拥立殿下,那就马上退兵回大同,他一撤出中原,我们马上放回阙忘,此举也可以探出封野的虚实。”
“好。”
燕思空摇摇头:“如此来回试探,殿下还没厌倦吗,平凉我们打都打了,便该一鼓作气,攻下太原,唯有将他真的逼到走投无路,他才可能真的退兵。”
“可如今以我的兵力……”陈霂皱眉道。
“朝廷何时才能出兵?”
“朝廷正在劝说各方诸侯勤王。”沈鹤轩皱眉道,“只是几年前削藩一事,大伤了诸王,如今还无人愿意第一个响应。”
“殿下娶了宁王之女,宁王与韩王是同母兄弟,应该最易劝动。”燕思空看向陈霂,“殿下可派人前往?”
“自然派了。”陈霂叹了口气,恼道,“这个韩王是个暴脾气,性情极为古怪,听说这几年沉迷邪门教派,一般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燕思空抚了抚下巴,做出犹豫的模样,半晌,他道:“这个韩王这么难相予,必须得寻个机敏讨巧之人,臣思来想去……除了我自己,想不到更好的使者人选了。”
“先生愿往?”陈霂眼前一亮,旋即又否决道,“不行,那韩王脾性阴晴不定,先生恐怕有危险……”
燕思空笑道:“殿下是觉得臣恶名在外,怕他对臣不利吗。”
陈霂皱了皱眉:“我不能让先生去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