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刘一七痊愈之后,任西楼每天早晨结束打坐练气之后便去找刘一七,与刘一七一起打拳,踏步罡。不过刘一七如今练的拳,所踏的步罡已经与任西楼不同了,毕竟刘一七是真正的山脉嫡传弟子,这分别的时间里是需要不断地继承山脉绝学的,但任西楼自从离开灵山之后,连符箓都很少画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中作画。
任西楼每次打完一套拳,踏完三十六步罡便回家吃早饭,刘一七每次都要踏到整个天都完全亮了起来才会停下,刘一七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灵山中,只有每天于任西楼打拳时才会走出灵山。
任西楼在洗净碗筷后便去医馆中帮忙,相比于没日没夜的修行,他还是想多陪陪娘,多帮点娘的忙。
任西楼就这样一次次地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每天打打拳,练练气,晒晒冬天的太阳,抓点药,和娘聊会儿天,兴致来了的时候,或者见到什么觉得不错的景象就画上一幅画,任西楼本想画娘亲抓药,做饭的画的,但是又担心自己画艺不精便打算先记在心中,等到自己什么时候成为丹青一道的大宗师了再来画吧。
何老坐在道观的一处院子中喝着茶,孙道长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法器笑着开口道:“西楼这小子这小日子过的还真是悠闲,半点没压力啊。”
“西楼还小嘛,我们当年虽说没这么悠闲,但也好不了太多,毕竟他身上现在还没什么担子,不像一七,迟早要从恒元手中接过山字脉的担子的。”何老看了两眼孙道长用法器展现出来的画面。
“话说我们这样放养西楼到底行不行啊,什么都不管?以前西楼还在灵山的时候,没事还能去看看西楼,指点指点修行,看看西楼的心性,现在完全就是放任西楼自由生长了。”孙道长给何老又倒上茶水,“西楼身负大气运,注定是要走到山巅的,若是到时候成了叱咤一方的大魔头,你我可就是这方天下的罪人。”
“成大魔头倒是不至于,西楼这孩子心性随小兰和任青,尤其像小兰,虽然心底至纯至善,但性子太软了,又一直以来生活在温柔乡中,这孩子现在是心无大志,也没经历过什么大苦大悲大恨,确实得想想办法砥砺道心,不过贫道也是无从下手啊,总不能像刘一七那样出去走走江湖吧,任青他们不会同意的。”何老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拿起茶杯轻饮了一口茶。
孙道长看到何老皱眉还以为是自己泡茶的功夫退步了,给自己倒上一杯尝了尝疑惑地开口问:“这茶没问题啊?”
何老看了孙道长一眼并未说话,沉默了片刻再轻叹一声又开口道:“那一趟江湖倒是让刘一七得了机缘又砥砺了道心,一开始看来刘一七大道成就终究有限,无非你我这步田地,反而现在不好说了,只是刘恒元现在都快心魔缠身了,朱万...朱广域这老贼真是的,走了就走了嘛,还搞这一出是想干嘛,也分不清下手轻重。”
何老的握着茶杯的手上青筋不断跳动,孙道长这次罕见的也选择了沉默,因为这不仅是何万清的伤心事,也是他孙万阳的伤心事。
朱万越,本名朱广域,清阳派万代掌门人,也是那时山字脉的话事人,与何万清,孙万阳一起游历江湖,一起斩妖除魔,最后带领整个山字脉叛离清阳派,因此那场降生才会如此凶险,因为在祖师的谋划中本该作为那场降生的主力山字脉整体缺失,最终由主持大阵混淆天机的何万清一边主持大阵一边力扛天劫,符箓的数量、质量也远远不如预期,若是没有秦老头出手,不仅任西楼无法降生,整个清阳派也将遭受重创。
何老重重的长叹一口气,就在茶杯即将被捏碎时松了手,“算了,毕竟我和你加起来都打不过那莽夫,但如果最终刘恒元因此道心受损,大道断绝,他必须给清阳派一个交代,还得连带着上次的旧账一起算。”
这么多年来,也许只有何老和孙道长才知道刘恒元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么沉重,作为第一批全新的山字脉,刘恒元没有明确的师承,只能靠自己,靠那些道书,典籍,靠其他脉的传授一步步走过来,最终还要想办法为山字脉开枝散叶,所以刘恒元才会少有在观中,更多的是在这世间行走,因为在他学完观中的东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在观中做任何事情了。
但刘恒元一直以来在人前人后都对此没有半分抱怨,反而像是一柄被苦难磨得越来越尖锐的剑,其道心之坚韧,可见一斑。
但无奈,遇上了清阳派曾经的万代掌门,刘一七只知道他师父输了,不知道他眼中天下无敌的师父不服气的与那位所谓的拳法大宗师比试了一场又一场,拳术,剑术,符箓,一身道法都比了个遍,在刘一七面前朱万越还给了刘恒元两分面子,在刘一七看不见的时候,刘恒元都是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
刘一七更不知道那位他眼中的拳法大宗师对他师父说了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不知道他那总是一身整洁的师父一边又一边的被故意打倒在泥泞中,再给他留足接着冲上来的气力,好让他冲上去再被打倒在地上。
刘恒元坐在深山中打坐,脑中不停的浮现那些也许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那日在刘一七被剑气震晕后,他感知了一下刘一七的情况,确定并无什么大碍,只是暂时晕了过去便放下心来。
刘恒元此时剑意磅礴,一剑挥出,剑气逼人,老人却只是站在原地,以指为剑,一指剑气便挑飞刘恒元手中的剑。
手中剑脱手,刘恒元瞬间拉开距离,手持符箓,一道翻天印使出,那老人一拳打散翻天印,再打碎刘恒元的护身符箓,结结实实的打在刘恒元头上。
与拳一同到达的还有那老人的刻薄言语,“就这样的废物也配当那清阳派山字脉的弟子?”刘恒元摔在泥地上,脸上已经满是血污。
但老人的辱骂并未停止“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能成为山字脉的弟子?很简单,就是因为山字脉没人了,因为好苗子各大脉都要争抢,那剩下来的废物们呢,不是还有一个没有师承的山字脉吗?所以你这样废物才有机会成为山字脉的弟子。”
“五脉修行就山字脉最为苦痛,别的弟子宁愿扫落叶也不愿意来山字脉修行,知道为什么吗?啊?!”老人踏出一步,整座山都在震颤。
刘恒元爬起身来,随手丢下手中化为灰烬的一道道符箓,老人拉开一个拳架,继续开口讥讽道:“因为谁都知道山字脉一辈子都抬不起来头了,在山字脉再怎么苦修也熬不出头,就凭借几本道书,几本典籍就想恢复千年道统,痴心妄想罢了!”
刘恒元踏起步罡,口中道诀不断,手中结印不断,老人不等刘恒元踏完步罡,瞅准关键时机便又是一拳轰出,“当年我遇到的山字脉弟子可比你熟练多了,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弟子以往在山字脉只配扫地上的落叶,传承道法都得看你师父今天心情好不好。”刘恒元倒地的声音与老人喋喋不休的讥讽几乎同时响起。
两拳下去刘恒元自身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刚被一拳打断,灵气倒灌经脉,洞府。身上衣衫已经开始慢慢被鲜血浸透,但他还是挣扎着起身,吐出一口血水,再次踏着步罡,口中艰难的念着道诀,手上结印的速度比起上次只快不慢。
老人双手环抱站在原地讥笑道:“就凭你这可笑的一指就想要战胜我吗?那老夫就看看你这一指能如何!”
刘恒元一指指出,离着老人足足一丈便再无气力,老人一脚踹在刘恒元心口上,又再度开口:“这就是你道法的极限了吗?连老夫的身都近不得,看来你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要你那弟子怎么办?一辈子跟着你这么个废物师父烂在清阳派的山字脉吗?这么好的弟子要是早些在我手中,早就超过你了,在你手中也是浪费天才,不如让给我,这样他既能走上真正的大道,你也少个负累,还能接着做你那振兴山字脉的美梦。”
刘恒元被一脚踹飞,撞在树上,一口鲜血不受控制的喷出,刘恒元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了,他此时甚至已经没办法去感受自身伤势了,内脏肯定碎了,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
但随着老人提到刘一七,刘恒元咬着牙就要起身,老人见状便一拳打在刘恒元背靠的树上,整棵树就这样被打成木屑,四散在天空中又淋在刘恒元身上,混杂着泥土与血污。
“还要起身吗?看来如今的清阳派躲在小地方不是没有道理的,弟子如此不堪入目,想必如今的清阳派也是如你这废人一般羸弱,躲起来好啊,至少没砸了自己招牌,可惜偏偏有你这样的废物来砸祖师招牌。”
刘恒元强行提起一口气,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双手再度结印,身上鲜血再度涌出,将木屑一并染作深红,之前被挑飞的剑飞入手中,却又刚好被面前的老人踩住剑身,剑身就这样陷入泥土之中,刘恒元握剑的手迅速发紫。
“一身道法都试过了,还不肯死心吗?我劝你早点回清阳派,老老实实的躲在清阳派里面,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若是你现在向我磕头求饶再自断一臂,我保证你和那小子都可以活着走出这片山,那个小子可以拜入我门下,你也可以回那废物清阳派中继续做梦。”
刘恒元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啐了一口血水,老人拳意在身,连刘恒元都近不得身,这些木屑,血水更是显得可笑。
老人讥笑着看向拼命不让自己倒下的刘恒元继续开口道;“你猜你们山字脉的其他弟子有没有羡慕其他四脉的弟子有人传道,受了委屈有长辈出头,他们只能默默受着,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会不会认为你作为山字脉的领头人,把一支山字脉带领成这样还当个甩手掌柜出来游历大好河山,把他们丢在道观中受苦。”
刘恒元的牙已经快咬碎了,握剑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脊柱估计已经断了,但他还是拼命不让自己倒下,一双血眼艰难的从凝结的血污中睁开,昂起头瞪向老人。
因为曾经同为山字脉的领头羊,老人知道什么样的话最痛。
“还是不肯放弃吗?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出剑机会,要是你能伤到我,我就让你这个废物带着你的弟子安然离去,接着回到道观中做梦,让那本该站在世间最高处的孩子跟在你这个废物身后一辈子,最后烂在那个破道观里面。”老人一点点松开自己的脚,刘恒元握剑的手中血液开始流通,结果就是整只手臂又开始不断的涌出鲜血,要不是刘恒元已结金丹,靠着一口道门真气续着命,早就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过”老人又猛地将剑身踩到泥土之中,“要是你没有伤到我,你和那小子都得死。”
老人的脚一点点松开,但刘恒元握剑的手犹豫了,这是他第一次手握出了鞘的剑,却犹豫要不要出剑,要是他现在放弃出剑至少刘一七能活着,能跟着这位老人修行,刘恒元不得不承认这位老人比他强,而且强很多,他也能看出老人是真心想要收刘一七为弟子,因此只是恰到好处的将刘一七震晕过去。
要他磕头求饶自断一臂以求苟活是不可能的,那如果让刘一七活着拜入这老人门下呢?也许确实比跟着自己好,刘恒元开始运转秘法,一颗金丹悄无声息的破碎,形成一道壁障遮挡住他人窥探,回想起那日收刘一七入门中,那孩子说要振兴山脉时清澈而坚定的眼神,一如自己当年,刘恒元开始给留下刘一七留下自己的遗言:“一七,师父走了,师父要接着去游历这大好河山了,你就跟着这老者修行吧,振兴山字脉有我,好好修行,别让师父把你落在身后太远了......”
刘恒元运转秘法,以自身道行为代价,只为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下这几句遗言,不过他还没说完遗言,老人便一指弹到他的眉心,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话,“小子,时机稍纵即逝,你犹豫的太久了,我改变主意了,你和那小子今天都得死,准备好去黄泉路上团聚吧。”
刘恒元双目猛地睁大,眼中满是不甘与恨意,但他什么也做不了,随后刘恒元便失去了意识,老人有些愧疚的看向刘恒元,开始慌慌张张的掏符箓和灵药,“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山字脉的人这么倔,这两个小子怎么这么倔,差点给老夫闹出大事,还好还来得及。”
后来老人将刘恒元和刘一七安置在一小屋中,便有了刘一七后面所记得的一切,但他始终不知道师父与老人聊了些什么。
老人与刘恒元并未致歉,只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说当初离开道观确实对不住祖师和师兄弟们,也并未告知刘恒元当年离开的原因,反而让刘恒元好好修行,振兴山脉。
后面老人犹豫再三还是告知了刘恒元,如果没有刘一七,所有的一切机缘都本该留给他刘恒元,他刘恒元心性上乘,天资卓越,但刘一七年纪更小,气运更盛,最重要的是更加契合他朱万越所给的大道机缘。
刘恒元从交手到后面老人讥讽他,再到此时聊天,他都并未开口说话,此时却笑道:“没事的,一七他本就该比我走的更远。”
老人眼中的欣赏之色愈来愈浓,但那些机缘始终还是刘一七的,因为刘恒元自身已经在走出一条相比与传统山字脉的不同大道,也正是因此刘一七才更适合他留给后辈的机缘,但刘恒元未来成就未必就低了,说不定不多时日,山字脉便另起一条不同的山字脉。
刘一七还在灵山中修行着,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不远处,他师父刘恒元如今道心已经受损,一身道行正在不断消散,心中大道趋于断绝,但因为刘恒元每次都在他面前伪装的很好,所以刘一七还不知道此事。毕竟刘恒元走了不少年的江湖,想要骗过一个对自己无限尊崇的弟子不算什么难事。
与老人交手那时,他怒意上头,又被打的头昏脑胀,纵使那老者漏洞百出,他还是没能认出那老者竟是自己辈分上的师公。
其实对刘恒元来说,与人比试道法输了便是输了,他还没有自负到天下无敌的地步,更没有什么自己是天才,输不得的可笑念头,只是他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弟子和整个道观的期待,自己和刘一七虽然最终都完完整整地走出了那片山,刘一七也因此得了大机缘,但那种无力感,那种愤怒、恨意、委屈、不甘以及那种死亡的威胁还仿佛缠绕在他脖子上,让他喘不过来气。
他在密室中尝试练气,但他现在的状态连引灵气入体都做不到。
大年三十就在阵阵寒风中来临,任青早早的便买好了年货了,今日便没有上街,选择了关店,书院也都放了假,任西楼今天练气醒来之后便听见爹娘已经在厨房忙活了,任西楼走出房中。
“西楼,除夕快乐。”
“西楼,除夕快乐,快来看这衣服和靴子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