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雨,偏偏是在人最伤心的时候过来。
伴随着雷声隆隆,雨幕中墓地里一座墓碑前撑伞站着的一众黑衣男,胸前皆别着一朵白花,显得格外肃穆庄重。
最前方,
是坐在轮椅上的付辛,身侧左右,是伏野和沈辰君,几人默默,没有说话,只听着雨声,冷风拂过,众人的衣角摩擦哗哗。
付辛手里拿着那不足指甲盖大的身临其境,他垂眸看着,拇指摩擦外壳,面色有些发白着,嗓音低哑。
“你们…可以的话,陪他一会儿,路南玉喜欢热闹。”
他神情流露出哀伤,似乎是身体仍旧不适,眉头微微蹙起。
“咳咳咳。”
付辛抬手覆唇低声咳着,沈辰君担忧的望着他,将臂弯里拿的多余外套给他披上,膝上的毯子也拉了拉,而后站直身体,只把一只手搭放在轮椅后的推手上。
付辛没什么反应,缓过来,只是看着那块墓碑继续说着,很平静,很平静的语调。
“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又扯出抹笑,道,
“生病真的很痛苦吧,那个模样死,明明是只爱开屏的花孔雀……”
付辛眸中闪烁起回忆,垂眼,指尖轻抚怀中抱着的葳蕤花花苞,嗓音很轻很低,
“很想活下去吧,喜欢的花都跟别人不一样……”
“我知道你喜欢顺其自然,现在这个时节,葳蕤花已经结果了,该是拿它来祭奠你的,可你连个果都没有,配得上吗你?”
笑骂着,将花束和身临其境递给身侧的沈辰君,看着东西摆到墓碑前,付辛敛了苦笑,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
“如果我当初快一点,你或许就不会死……”
陈正扮演的路南玉,其实,跟路南玉本人有九分相似。
这最后一分不像,是他明知道人已经死了,知道这份真相。
对于陈正能把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付辛是佩服的。
因为每当看见成为路南玉的陈正,他都有些恍惚,恍惚那个人好像真的没死。
路南玉本人,实际上,是他真正第一个真心相交的朋友。
当初路南玉的病虽不是心脏病,却也是只要及时赶到医院,也能活下去的。
多年前的那天,他被分支跟踪袭击,因为年轻气盛,粗心大意又没带人,便被绊住了脚。
等他重伤把与他同车本是出去玩,却突然发病,药还因为遇袭被搞丢的路南玉送到医院,就已经活不成了。
临死前,路南玉那张脸真的是白到透明,气若悬丝地拉着匆匆赶来,才跟他表明自己身份和能力的陈正托付公司事宜。
他重伤在身,血把衣衫打湿,就是不想去治,想让医护再救救他,救救路南玉,可只能就那么看着路南玉失去生机,手臂垂落。
最后被陈正硬是拉扯开,打晕送进了急救。
现在他才知道,陈正是真的能把自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包括死亡的方式。
他当初色厉内荏的在分支面前说路南玉是条人命,想让他们放过路南玉。
倒也是当初他太过年轻天真,对本就是在做犯罪事情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个无辜的人。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杀人,因为生疏,是被哥哥扫的尾,仅有一次的任性,不理家中任何事务的教训,让他失去了此生第一个真心以待的朋友。
你真狠,真狠啊…陈正……
复刻当初他的无能为力,放弃路南玉的这个身份,偏以这种方式来在他心上再次戳进几分那根尖刺。
让他在服了模拟那药丸药性,同时相抵的药后,亲眼目睹路南玉再次濒死挣扎的模样。
“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能早带你去医院,你怎么会死?”
付辛喃喃低语,不知是雨水飘进,还是泪水打湿,他面上冰凉,膝上薄毯也落进水珠。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付辛没有去看,他知道是谁,先前告诉过的。
沈辰君见他落泪,取了随身的手帕递给付辛,却没有肢体接触。
对于自家少爷前几日醒来,便是把自己关了起来,抗拒任何人的触碰,以及,是在不知谁告知的路南玉已死的消息后,更是站不起来,心理出了问题,沈辰君心里难受,却不得解,只有继续默默陪伴。
听到有脚步声,他回首,见来人是自家少爷之前一直在国外的朋友黎清,如今回来接手路南玉公司的黎总,他轻轻颔首,没有言语。
黎清此人,与路南玉长相极为相似,却无血缘关系。
为人冷的掉冰碴,话少,存在感也很轻,行踪不明,极为神秘。
在国外,以庞大规模的药材生意为主,再多的沈辰君也不知。
对面人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看向轮椅上的付辛。
“这么伤心?”
声音如同滴水入泉般清澈,清透至沁人心脾的好听。
付辛并不想搭理黎清,只接过沈辰君的手帕拭去那些水渍。
“跟你无关,别把错全揽自己身上。”
黎清见他这个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劝说道,
知道这根刺扎了付辛多少年,哪知这人这么多年依旧耿耿于怀,一直想不清楚,同时也感到头疼不已。
付辛握着手帕的手一紧,挥掉黎清搭在他肩上的手,话说的狠,又带着点恼意。
“他把公司留给了你,按照早拟定的遗嘱,你要在有生之年,把他的公司守住!”
“你守不住!我杀了你!”
他声线发颤,眸色凶狠。
付辛现在是真的不想看见陈正,哪怕他换了一张脸,换了声线。
明知道的,他放不下……
“知道,守得住。”
很安抚的语气,陈正跟以往的不同,很真诚,很真诚,但付辛心口像闷了口郁气,却不能当众发出来,只恨恨地握紧轮椅扶手。
陈正总会有办法让他把气憋给自己,跟很久以前的路南玉也是像极了……
“你最好是!”
这些年来,他总暗自帮衬着…
付辛暗暗压下心中翻腾,突然瞥眸看向伏野,
“文斌,关了身临其境,把东西给他,一会儿跟他走,他有事找你。”
又扭头看向另一侧的沈辰君,眼神微软,语气恳求。
“辰君,带我回家,我累了……”
那依赖的语气,让沈辰君浑身一震,对上那双仿佛示弱的眼眸,他喉间哽的厉害,只低低回应。
“嗯”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阴云仍未散去,沈辰君收了伞,扶上把手,推着付辛离开。
身后的黑衣男人在他们往外走去的同时,一位位的来到墓碑面前放下一朵朵黄玫瑰,
付辛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好友的死亡,却也不承认路南玉死了,挣扎多年,从来不愿放那些白色的祭奠之物……
很快,周遭人散去,只余黎清与伏野二人,伏野走到碑前关了身临其境,直至收起来,都全程没有看那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一眼,而是起身将目光投向黎清。
“黎总。”
“嗯。”
黎清只是微微颔首,瞧他沉敛,静如寒潭的模样,喉间动了动。
“跟上。”
他转身,没有在此地过多的停留。
伏野望着他背影的眸色沉沉,却听话的跟上,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连走了不远,一辆车停在那里,玻璃很特殊,外面看不见内里。
“上车,后座。”
他话说的简洁利落,干脆直接,语气却很柔和。
黎清打开车门,面上露出一抹温润有礼的笑,展手示意伏野进去,远没有网传的那般冷漠。
伏野没有异议,道了谢,坐了进去。
但紧接着,便是被外面的人长腿一迈,挤进了最里面,咔哒一声,车辆落锁。
伏野眼底暗色愈发的沉,艰难地转了身,背脊紧靠着车门,看向离他极近的,将他空间缩小到极点的黎清。
“黎总找沈文斌何事?竟需要用这种拘囚的方式?”
黎清抬指伸手摸向伏野的脸颊,伏野没躲,只看着他,眸子里,只有平静。
“你认出我了,从我出现的一开始。”
黎清话语说的肯定,抬指捏了一下右耳耳垂,原本的面容显露,竟是路南玉的那张脸。
伏野眼见这神奇的一幕,却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他早看出来了。
黎清的小动作,走路方式,身量体型,再以及,那双眼睛……
黎清?不,是路南玉,他迫不及待的吻上那惦念多年,却因为跟陈正的约法三章,碰而不得,一见钟情的人。
唇瓣微凉,柔软,鼻尖萦绕着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烟草味很淡,还掺杂了些雨后的土腥味。
被亲的人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是有些青涩生疏的迎合上来。
路南玉吻的很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暧昧气息。
伏野的衣角被上撩拨开,紧致的腰腹随着游走,而呼吸起伏剧烈,手中的雨伞与路南玉的雨伞一起掉落座椅之下,无人去管。
眼瞧着在角落,已经与他势均力敌,渐渐学会反击的人,路南玉没再继续,唇瓣分离开来,吻上别处。
埋首颈间嗅闻轻吻,伏野身上衣物的清香,与充满男性荷尔蒙的略微汗味,让路南玉感到心安幸福,这种想法促使他想把人完全变成自己的。
在这个期间里,伏野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纵容着路南玉对他做什么……
“愿不愿意?”
伏野只看着他,行动上却给出了回应。
难受、火热,皆是被这个男人挑起的,他该来帮他解决。
因为变化,又重新显露的银发长的扎人,想着拨开,那人却不愿意。
波澜的感觉不歇,他像条鱼在油锅里,炸了一面,又是另一面,外酥里嫩。
许久了吧,大概是,路南玉身上脏乱,面上却带着餍足的笑。
不老实极了,惹得他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就乐的不行。
又被搓磨了不知多久,久到换了个环境,久到身下微硬的皮革,变成了柔软舒适的大床。
似乎是睡了一觉,才变成这样的……
他衣服在不远处,身上是换上的纯白睡衣,身子干燥清爽着,身边的男人抱着他睡的很香,距离贴的很近,像只蜷缩起来的猫,窝在他怀里汲取暖意。
漂亮的人此刻睡着,柔软、贵气,从开始便与他是两路人。
展了胳膊,瞧了眼身上红痕,摸了摸尤其酸涩的腰,伏野起身,没有留恋,选择离开。
将圈环着他腰的白皙手臂轻轻取下,坐到床沿,忽视掉自身撕裂般的痛意,起身走过去将衣服穿好。
他讨厌欺骗……
这人惯会欺骗……
而且,这人还活着的消息,还要禀告自家少爷。
周遭的环境陌生,却很是简单,甚至于,是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盏灯。
试着开门,锁的很严实,路南玉把他和他自己关在了这里,而且似乎是声音锁,没有按键,手边也没有任何工具,身上手机也是看过而没有信号的。
站在门前,伏野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是睡醒后喟叹,是猜到他意图的轻笑。
那道声音说着,
“怎么样?考虑一下,我们领证吧?”
没有回身,任由那声响靠近,暖热的身体贴上来,头搭在他的肩膀上,灼热的气息流连在耳畔。
“不怎么样,开门。”
伏野的声音很冷很稳,透着冷酷无情。
感到抱着他的人身体一僵,不说话了,伏野没有妥协的意思。
“开门”
那颗脑袋突然蹭了蹭他的脖子,声音婉转温柔,像是在撒娇,
“你不能在这陪陪我吗?”
“陪一会儿就行。”
伏野偏头看他,眸子很冷,
“黎总,劳烦开门。”
与此同时推开了身后的男人,让了让身,举止恭敬谦逊,没有半分先前的情意绵绵,有的只是疏离而已。
路南玉注视着他许久,手下拢了拢宽松微敞的睡衣,语调平缓。
“不能为我留下吗?”
“你,就不能是我的吗?”
伏野正了正身,眉头微微拧起,肉眼可见的不悦。
“黎总,我永远是我自己的,没人能凌驾之上。”
路南玉闻言突然爽朗的笑了,转了身,向床的方向走去,洒脱而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趴回床上,闭着眼,语气随意。
“对,所以我并不想拘你,把左手放到屏幕上,念我的名字,你就可以走了,外面有车,有钥匙。”
他展了展被子完全盖住自己,背对着伏野,只余留一头银发铺散枕上。
却又说,
“日后,你想要找人纾解,可以找我,文斌。”
“我很喜欢你,文斌……”
不想再听骗子说话的伏野打断他,并提醒他如今是谁。
“路南玉已经死了。”
“黎清,我与你,不存在任何关系。”
伏野开了门,没再管这个神经质的男人,抬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门自动闭合,他没管,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前方出现的向上的楼梯,
别墅…地下室…囚禁…
这个人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来到地面之上的伏野,打量观察着周遭布置温馨的各类家具,这明显是卧室的房间。
外面的阳光顺着巨大的落地窗洒向室内,铺成一地金黄,是温暖而美好的。
也能够很清晰的看到远处的风景,草木茂盛,打理的精心规整,满目的绿意盎然,一种油然而生的希望晕染心间。
同时,屋内是浅棕色调的,很实在,易安心的感觉,令人不自觉地感到放松。
可伏野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布置,很容易忽视地下室的入口,不容易被人发现。
再度瞧了一眼隐于床侧的某块地板,它与周遭地板融合在一起,近乎完美消失,伏野没有再细研究的意思。
他要做的,是需要尽快了解这是哪里,然后去寻为路南玉假死而伤心,乃至于受心伤,丧失行动能力的自家少爷……
暗线,黑线的执掌者之一,不能因为站不起来,让他人有觊觎权利的可趁之机。
有了结心结的机会,能站起来自然是最好……
……
“辰君,你先回房间,我跟陈正有事要说。”
沈辰君是足够察言观色的,自家少爷从回来见到客厅里等待的人开始,面色便是愈来愈黑,像是生气一般的情绪。
可对面的人是付氏的合作伙伴,愈海集团的陈正陈助理,众所周知的好脾气,与自家大少爷关系甚好,
但看自家少爷模样,二人交情竟是不好的。
“少爷…”
才唤出,沈辰君唇部嗫嚅两下,说不出来了,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和少爷其实关系也没近到哪里。
付辛偏头仰看他,压下见到阴魂不散的陈正的无边恼意,
“怎么?”
沈辰君轻轻摇头,态度自然,很知礼有度的样子。
“少爷换张毯子吗?方才有些湿了。”
说不上哪里不同,付辛拒绝道,
“不用,你先下去,有事会唤你。”
望着人影上楼,直至看不到,付辛看向陈正,眼睛微眯,
“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语气算不上好,
对面的人突然噗嗤一笑,挺没形象的,也不端着了,却还记着人设,扶膝起身。
“好好好,都听大少爷的,推你去房间。”
陈正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付辛这墅区他来过不止一次,也有通行证件,不然哪有这么好进,当然了他也可以用不正常的手段进来,但不值当。
被拔了监控,跟付辛的手机断了联系,无法查看的地下室…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付辛一拳向着陈正的脸上打去,是极度怒火冲天。
他红了眼,下了死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陈正看准时机躲过去,以退为守,没有还击。
他不认真的前提下,两人武力值旗鼓相当,真下起手来,没个完。
陈正知道得让人把气发出来,面对付辛下手的戾气,他惯会的是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
“你就那么狠!看我无能为力的样子是不是很爽!”
“看我救不下路南玉!看他再次死在我面前!刺激我!你很开心是不是?!”
付辛像只发怒的野兽,拳拳生风,既快又重。
可只是很快,他便停了手,倒退回那张床上,垂头丧气的瘫坐着。
他只是想发泄一下那心中的憋闷,
陈正是个该死的间谍没错,临到六年前才告知他是愈海的人,却也是朋友,是他和路南玉的朋友……
“你就那么喜欢看我那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没有听见回应是意料之中,冷处理对他其实很有用。
付辛耷拉着脑袋坐了一会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