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楹浑身一僵原来他的回归只是为了别的事情,至于自己即将远嫁之事,还远远不足以激他赶回来,非但不足以,他还要逼自己独个嫁离。
詹沛自顾自坐下,取出怀中折子,开始从容不迫地逐条交待:“周大帅年事已高,受伤后身体又一直不好,面临大战,他有些话要交待你和阿樟:军务可仰仗高契,高契之后可仰詹沛、杜霄汉政务照旧由王远闻料理,之后……”
詹沛徐徐讲着,而郑楹始终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心思。詹沛见此方寸一乱,更增懊恼,又见郑楹目光虚无游离,仿佛似听非听,便停下,用一种十分怪异的语调讽道:“看来我不该先提你嫁人之事,令你神游魂飞,静不下心好好听我说正事,莫非那什么真是……压……压不住?真要想,等我说完再想不迟。”
詹沛心乱如麻间竟犯糊涂借了冯广略当初呛郑楹的那句话“春心萌动,压都压不住吧?”只是省去了前半句。
这话郑楹当然记得一清二楚,此刻听詹沛说出,只觉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然而这次,她在即将作色时居然强忍住了一向克制的詹沛竟然连这种混话也说得出口,心里绝不是表面上这般淡定,指不定比自己还翻江倒海呢,于是强压下性子,淡漠答道:“好,你请往下讲。”
随后詹沛继续说正事,郑楹也继续似听非听,两人心里都山崩海啸着,面上却都不动声色,打赌一般看谁先溃退。
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郑楹不急不缓地起身,原地站了片刻,深吸口气,而后忽然快步走到男子面前,俯身一把夺过折子,反手向詹沛身上怒摔过去。
詹沛抬手将折子打飞到一旁。折子还未落地,男子已霍然起身。两人近在咫尺地逼视着对方,都是一脸怒容。
“到底为什么应了杨家?!”詹沛再度发问郑楹之前的解释,他并不接受。
“你知道啊。”
“我不知道!”
“你才说过就忘了?你说我思春呀!”郑楹泪流满面,手按胸口,傲然仰视詹沛,直白地“承认”了,倔强而露骨,显然已破罐破摔,什么矜持都不打算要了。
詹沛被郑楹的反应震住,开始后悔于自己的出言无状,大胆伸出手想去抚肩安慰。
对方却拨开他的手,后退两步,仿佛彻底崩溃,指着詹沛鼻子厉声哭骂道:“当年是你先招惹我的,竟还有脸取笑我思春春!我为何答应杨大夫,这要问你自己!”
问我?詹沛只稍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郑楹心中所想,他终于全然洞悉这个女子爱他至深,却又腼腆至极,应允婚约不过是久等无奈之下使的激将法罢了。
瞬间,詹沛只觉心头爱意激荡,再难压抑。他再次上前,一把抱起崩溃的女子扛在肩上,任粉拳捶打在背,只不管不顾紧紧抱着疾步走入内室,将女子放倒在床。
他知道,他已不需再为数年前的王女的那场斥责而怯怕,更没什么好畏首畏尾的一切早已不同于当初,这个女人如今深爱着自己,企盼嫁与自己、归属自己,正如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一样。
女子的身躯成熟而绵软,詹沛刚伏倒在这副娇躯之上,胸中狂热便一触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是,一直都是我在招惹你……是我。”詹沛吻在郑楹耳畔,喘息着倾诉情衷和歉意。
已近双十年华的郑楹早已不再是懵懂少女,当她感受到身上的男人近乎狂野的亲吻抚触,最初的抗拒不多时便化为迷离,屈服在那令她着迷多年的男子气概之下。当最后的羞涩也彻底褪去后,郑楹沉沉陷入抵死的缠绵碰撞,旋即被绵密的欢愉淹没。
当一切平静下来,郑楹再次起了无尽的羞涩。她翻转过身背对情郎,将脸深埋入枕中。詹沛从背后紧紧搂着女子,顺势将头凑近她蓬乱欲散的如云发髻处轻嗅。
“楹娘,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早已心知肚明。我迟迟不明言求娶,非是我不愿,而是不敢。”
“只因早年间,我曾责骂过你?”
“这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先王大仇未报的缘故。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家中娇妻在侧儿女绕膝,多少人耽于此而荒废大业,我一个俗人,很怕自己不能免俗。再者,先王血仇未报,我未竟全功,就要娶他的女儿,总觉得心虚,且又听周大帅说你也立意报仇前决不嫁人,我便决心陪你等到那一天。”
詹沛其实隐去了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他最痛的心病父亲牵扯入薛王案之事,使他虽不至于无颜面对郑楹,而婚嫁之事,却终是怯于启齿。
“你顾虑太多了……”郑楹轻叹。
“还不止这些,我自己随时可能命断沙场……”
“别说了。”郑楹急急侧过脸去打断。
听身后男子沉默下来,郑楹又重新扭头将脸埋入枕中,心想,不就是怕你命短才急着要把自己交给你吗?体验过与心爱之人两相痴缠的滋味,殉情时就再没什么遗憾了。
战事当前,两人相拥着享受这稀少而珍贵的旖旎时光,虽久久无话,彼此的呼吸声也已足够悦耳。
“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娶了你就是他外孙女婿,跟他做了亲,想必他也不会拿我怎样。”詹沛轻声安慰着怀中人,“其实我真该早把你娶了,不但你我早早称心如意,郭满也可早日娶亲。”
“郭满?你我之事与他何干?”
“他早有了相好的女子,早该娶了人家,可他不知为何也开始顾虑一些虚头巴脑的,偏自认是弟弟坚决不肯早于我成亲,为此我催了他不知多少次。”
“是么,我竟一点不知晓。他的相好是谁?”郑楹饶有兴趣地回转过头,缩进詹沛怀中问道。
“是个很好的小娘子。当年饥荒之年,郭满在外出征,路遇一个将死的饿殍,就是那小娘子,郭满舍了些干粮给她,她自此死心塌地追随服侍郭满,郭满也很喜欢她,说不了三句话就要扯到那小娘子身上。我也见过,很是温婉伶俐。你我即将成亲,不如……”
“不如双喜临门,和郭满他们一起。”郑楹两眼放光,欣喜提议道。
“我正是此意,只是怕你贵为王女,瞧不上那个小娘子。”
郑楹叹口气又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却困顿不支,沉沉睡去。
这夜郑楹是于詹沛的臂弯中入眠,朦胧之际,眼前忽浮现出当年在却尘庵的幻梦,正是同此刻一模一样的情形。再睁开眼,天已大亮,而昨夜共眠的男子早已在她熟睡之际悄然离开,一切都恰如那场梦一般短暂,恍惚间真假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