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莱特,再次跪在我的脚下,我会给你更高的头衔。”雷德又放出狠话:“你的时间不多了,沉睡者,如果你再这样磨蹭,将会连累更多的人,包括你的爱人和你的私生女!”
在雷得的威逼利诱之下,莱特不禁萌生出屈服的想法,正如落水的伤者无论如何挣扎,都在不停地往下陷。然而,他又想起刚才对利维亚说过的话,又使那段即将枯萎、凋零的记忆霎时间有了润色,就像从灰暗的树杆上重新滋长的叶子,一片片地长满整个树冠,顶住一场场腥风血雨——这棵长在记忆陡坡上的大树一直顽强地栽在泥地中,没被流沙冲垮。莱特惶惑地眨了眨眼,面色沉静下来,闪亮的红眼眨眼间变回灰暗的原色,眼前的视野却逐渐明朗。终于,他又看见了希望。直觉告诉他:虎恶不伤子。
“看来你的父亲抛弃了你,利维亚,现在,你只能死心踏地跟我走了。”说着,雷德抱起她,向洞穴深处跑去,随后传来一个雷鸣般的撞击——有重物摔落在石地上,震慑着莱特的心。
地穴又开始震动起来,愈来愈强。但这次不同凡响。它好像已经异变为某种可怕的召唤术,为要唤醒深埋在地下的黑暗力量。许多石棺从壁坑里震了出来,一个个掉到地上,发出深重的碰击声。莱特无法预见到这些即将从沉睡之棺里跳出来的是什么鬼,只能跌跌撞撞地跑到洞穴的最底端。这里门都没有,只有一排排放棺材的壁坑。被地震震倒在地上的莱特不得不闭上眼,用心眼搜寻,直到一个漆黑的方形阴影在他眼皮底下浮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狭窄的出口,即是其中一个壁坑。
莱特收下武器,纵身一跃,爬进一条狭窄的暗道。背后传来一连串轰然巨响,莱特扭头一看,见地洞中的石棺盖一个个弹落在地上。剧烈的碰撞唤起了汹涌的低吼,许多形态丑恶的异变体从石棺里蹦出来,发出狂野的咆哮和刺耳的尖叫。此洞就像一艘入水的大船,很快被新一轮的“嗜血潮汐”淹没。
莱特不停地向前爬,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团黯淡的红光。很快,他来到暗道的尽头,把头一探,又立刻怔住了。只见暗道底下又是一条暗无天日的通道,只能借着石壁上的红色水晶石散发出来的微光看清地面——整条通道都被毒蛇、蝎子和可怕的昆虫覆盖,有些还爬到石壁上来。
莱特慌忙张开左手,试图用心力燃起一团火,却不成功,便闭上眼,屏住呼吸,弹开五指,才勉强点起一朵橙红色的火焰,就像点起一根火柴,随即抛到底下的通道,驱散了周围的毒物,腾出一小块空地来。
莱特正想爬出这条狭小的通道,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凶恶的怒吼。他回头一看,立时看见一个畸形的怪物脑袋,没有头发和外皮,五官不正,嘴却张得像鳄鱼一样,满嘴锯齿尖牙。这是什么?超级召唤体?
莱特惊愕地望着它,企图在它脸上搜到一丝人性,但他不能。他急忙爬向出口,但那鬼东西像爬蛇一样穿梭而来,咬住了他的小腿。莱特一急之下冲它踹了几脚,却发现这个异种的骨肉韧如木头。他无计可施,只能抬起左手,将体内的黑暗力量释放出来,射出一道红色闪电。恶怪嘶叫着退了回去。看来此地也险恶重重,若再推迟势必被黑暗之潮拖垮,变成它的影子!
他倒吸了一口气,跳到眼下这条通道。随即点起一朵火苗,端到脚前,一边驱散脚下的毒物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通道只有一端可走,莱特沿此道来到一个拐角,进入另一条黑暗的通道。
这是一条弧形地道,莱特急步前行,来到一扇厚重的门前:这是一个生锈的圆形铁门,门上刻着两个手印,左右对称,并接成鹰形;在“拇指”上方,即“鹰头”之上,有个“小王冠”,由七把“剑”组成。莫非这又是另一道锁?莱特揣摩着,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抬起双手,按在这两个手印上,发现他的左手与手印吻合,可惜他的金属右手“骨瘦如柴,心有余气不足”。
莱特不得不多费几番功夫,将心力汇集到手下。两手渐热,直至发烫。莱特松开手,只见“王冠”亮起了红光,笨重的铁门怦然开启,灼眼的火光从门内涌现,一闪一闪。沉浸在黑暗中的莱特一时适应不了亮光,便把手挡在额前,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扇起火的屋门。但是火光转眼便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昏暗、阴冷。莱特皱着眉,眨着眼,渐渐看清门内的景象。
这里高大宽敞,酷似精灵之殿的尖拱形长厅,其中充斥的,却是另一番阴森。灰暗、粗硬的岩层地,瘦高、幽邃的网状穹顶,左右两侧无窗无光,唯有挂在侧廊石壁上的多棱形魔法石发出的暗红色微光。左右两排巨型束柱就像列队的巨人,从束柱顶上撑起来的“保护伞”形似一双双硕大的魔掌,数不清的爪牙向穹顶延伸,织成张张巨网,使每一个陷入其中的人都难以脱身。莫非这是诱敌深入?莱特不禁担忧起来,希望莎琳和利维亚都没事。
他的心又陡然阴暗、不安,仿佛被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他左看右看,见长厅两边的侧廊里堆满了枯黄的骸骨,仔细一看才看出是兽人孩童的遗骨。但有许多摇摇晃晃的铁笼从高不可攀的穹顶上垂落,被铁链悬在半空,发出尖刻的咯吱声。莱特又定睛一看,见有奄奄一息的人类孩童被困在笼中,时不时地发出凄冷的呻吟。有些看似已经死去,有血从笼中滴落。
此外莱特不见任何活物,唯有石头、残骸、锈铁和鲜血……从入口处一直延伸到阴气沉沉的大厅里端,组成一条幽深、凄冷的“嗜血长廊”,哭诉着东德斯兰悲惨的历史。
塔楼越高,阴影越长。莱特又一眼将长厅望穿,烟雾弥漫中,仍有星星之火闪耀。那只是一朵火苗,好像从一个巨型石雕顶上发出。举目无望的莱特唯有向前行走,死寂与空洞沉淀出僵冷的气息,灰暗的身心踏出沉冷的步伐。
刚走没几步,身后那扇沉重的圆饼形铁门便“吱唔”一声,闷声闷气地闭合了上去,发出砰然巨响,震撼着这座庞大、空阔的“坟堂”,惊动了这里的每一个“阴魂”。莱特的心也受了震颤,脑袋里响起洪钟般的敲击——回音频繁,余音冗长,持久未散。
火光愈发清晰,主体物愈发突兀。那是一个大圆池,池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头雕像,看似一个咆哮的嗜血领主;却不像兽人营地里的魔像,乃像一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精灵男子,表情和五官酷似雷德。腥红的火光从它严酷的眼目里冒出,鲜红之血从它嘴中倾吐;右手握剑,左手高举着一个漆黑的金属杯。
莱特认出此杯曾被雷德之女利斯用来装填她的“高能之血”,翻涌的烟雾从杯中升腾,溢出滚热的鲜血,如山泉倾泻,沿着它强壮、彪悍的身躯,垂落在四围——几个拥簇的人类孩童头上,流经他们面黄肌瘦的形容和瑟瑟发抖的肢体,直到脚下的圆池,俨然一座血的喷泉。
这些孩童都光着上身,背靠雕像,捆绑成一圈,垂头闭眼,好像中了“微笑俘虏”的沉睡魔咒。唯有站在正前方的女子有些“另类”,她穿着深红色的长裙,面向雕像,悠长的背影和红褐色的长发在逆光中显得十分幽暗。莱特踮起脚尖,放轻步子,提心吊胆地走近血池,感觉自己正走在命中注定的死路上。
然而那位静立的神秘女子似乎已经在此恭候多时,当她转过身来面向他时,莱特才定睛一看,心中陡然一颤:这不是他女儿吗?一时眼昏的莱特竟忘了利维亚残缺不全的脸,还以为她这么快就长大成人,没想到还是那个“阴笑的俘虏。”
“哦?莱……特,欢迎。”女子扯着沉滞、生涩的嗓子说起了话:“请原谅我年幼的顽皮和无……知,让我们放下成见好好谈......谈。你弟弟对你有点失望,所以又一次,他把烂……摊子推……给了我。”说着,她抬起浸血的脚,跨出血池,站到莱特身前。
此时此刻,莱特才看清之前被她的身影挡住的一个孩童——那孩子正是利维亚,原来她被雷德劫持到这来了。还好,她面色依然,也没有受伤,只是右眼紧闭,好像睡着了。
莱特不得不把目光移到身前的“腥红妖女”:灰白的面庞上,一丝丝灰黑色的毛细血管依稀可见,血瀑般的长发,红光闪闪的大眼,弯刃般的鼻梁,暗紫色的嘴巴。
“利斯!”莱特看了许久,才勉强认清“血族之心”的原貌,脸色一沉,立刻拔出血族短剑,指向对方,怒问:“莎琳在哪?”
“莎……琳?”利斯发出一个爬蛇般的嗓音,看似故意,但也不完全是。“莎琳是谁?”他耸了耸眉,嘴角一咧,露出冷笑。
显而易见,利斯已经长成一个高挑的少女,个头已到莱特的嘴巴。而且学会开口讲话,只是喉音有点阻塞,口齿也不伶俐,好像还在牙牙学语。虽是如此,却还是当年的利斯,凡是从这副“微笑的利齿”里吐出来的言词都像一把把匕首,锋芒毕露。
黑暗力量如沸腾的热血,在她身上涌动,使每一个走近她的人都望而却步。莱特的身心也受其牵制,抬起的铁手不住地颤抖,再尖锐、再锋利的武器对她来说好像都柔弱如泥、轻薄如气。
利斯蔑视了他一眼,踏起了轻佻的步子,绕着血池走起来。血色长裙拖地摇摆,仿似一条舞动的毒蛇,一路血迹。
“告诉我,莱……特:勇者,还是沉……睡者;我,还是利……维亚;哪一个更……像你?”利斯边走边说,仿似狡猾的响尾蛇。
莱特追问不成,反被她的问题难住。诚然,他很难在这两者间找出本质上的差异,毕竟她们俩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再说同一事物在每个人心中的印象都不一样,他心目中的“凡人之女”并不代表莎琳自己,也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到底有几个“凡人之女”,“她们”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释放我的女儿!”莱特恼怒成羞。
“释……放?呵!你们人类的语言真……好笑。请告诉我们,自……由是什么?”利斯停住了脚步,坐在血池右侧的边沿上。
原来利维亚只是呆站在池中,没人封住她的眼和口,或绑住她的手和脚,但她依然不会看,不会说,不会做,不会走。如他在沉睡之棺里的感悟:倘若沉睡即是受缚于梦魇,那么觉醒不也是一场无聊的“追忆游戏”,只是幼儿手下的积木,或得或失,又算什么?倘若拥有即是失去,何不一了百了?尽管如此,莱特还是信心十足,斥道:“秩序即是自由,明光终将驱散黑暗与混乱!”
“一片黑暗或一片苍白,非此即彼?这是魔族和精......灵族的毒誓,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在收集所......有可以佩戴的红宝石。”利斯眯着眼,扬起倨傲的面容,用染血的脚趾在地上写字。
“但你们走得太远了,别忘了你的生母是谁!”莱特信誓旦旦:“吾等乃光明秩序所生,而悖逆之徒只是在步黑暗魔君的后尘!”
“雷德说你把你妈的遗体砍成碎……块,也有传闻说你砍倒了查尔尼斯荒原上所……有的瑞根魔主像,但那只是兽族的偶像,你无法推倒你我心目中的神……像。”利斯扭头看了血池一眼。
莱特也情不自禁地望着身前这个鲜血淋漓的大血池——原来这是一个血祭池,池中的孩童之血喂饱了高能嗜血者;这里是另一座敞开的大坟墓,沉睡者和无瑕者皆被牢笼,如飞蛾扑火!
“不要尝试解救任何人,解救你自己吧!”莱特猛然一惊,那个悲惨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呼啸,这是霍斯曼临死前的呼喊。
诚然如此,莱特的嗜血之躯也是一口“棺”,无论走到哪,他都发现:在他里面总有两个律:良心与嗜血之欲;它们分庭抗礼,彼此争斗,无休无止,却不能将对方杀死,只能致其昏迷、沉睡,变成雷德这类人;倘若莱特在这场殊死拼杀中不堪重负而停止了挣扎,就势必被罪恶的洪流淹没、冲垮,与诸多嗜血者一样昧着良心,以血为食,沉迷于罪中之乐,眼睁睁地看着如花般的事物被丑恶之物,被嫉恨神性和人性的魔兽摧残至死!
不,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乱,他们中间并没有灰色地带,如同一道溪流,不是向左,就是向右;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莱特,他也必须在这两者中做出明确的选择:继续沉溺于噩梦,被罪恶泯灭;或极力挣脱噩梦的枷锁,及时醒悟;这在黑暗降临后的世界里确实是一个无情的考验。
莱特真想现在就跨入血池,解开这些可怜的孩子身上的残酷枷锁。若是如此,他也必须淌下这滩罪恶的混水了,他可不想再染上这种跳进德斯兰西海域也洗不清的“恶毒”。就连一个小小的病毒,他都抵御不了,还能救人吗?再说这乌烟瘴气的血池好像还受黑暗力场的保护,莱特的金属右手一直受其排斥,手中的剑一直在抖,无法再向前伸,剑尖只能放在血池的边沿上。
望尘莫及的沉睡者眼巴巴地打量着这些被缚的“血奴”,发现缠绕在他们身上的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毒蛇一般的血管。正是这些血管将他们的“无瑕之血”输送到雕像里头,涌上它的右手,注入血杯。杯中血液沸腾,看似新一类的“高能之血”。这个罪大恶极的偶像就像一棵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不仅高大,还捆绑了许多幼稚、无知的人。如果莱特真有能耐,可以将它一刀两断,斩草除根,不也会伤及无辜,断绝诸多生路?实在可恨!
此时出现怦然一声响,如同强劲有力的心跳。血杯燃烧起来,七道血红的火光从杯中迸出,如刚直的火剑,刺入血池周围七根暗红色的水晶柱。莱特之前还以为这些巨型圆柱只是长厅末端的“祭坛”壁柱——从半圆拱形的穹顶垂下的七根“脊梁”,唯有当它们被火光点亮时才能看到其中的影像。
原来被困在这七根水晶柱里的是七个沉睡的嗜血巨人!他们五官棱利,面色灰白,身强体壮。前两个在脑门上有两个卷曲的角,左右四个在额上各有一个圆锥形角。但正前方的柱子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