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与乌鸦为伍,以黑衣为服,以尸为食。
他们像黑尸一样用爪牙撕咬,用脏嘴呕吐。
所以我要怒斥,怒斥即将腐烂的食物!
当食尸鬼们如权贵般向我炫耀爬满蛆虫的人肉时,
我就要像雄鹰展翅飞腾,将他们撇在这堆垃圾中。
所以我要唾弃,唾弃流脓与毒的废物!
我曾与海鱼为伍,以沙为床,以污水为食。
他们像水龙一样用大嘴吞噬,用毒肠喷吐。
所以我要怒斥,怒斥即将枯竭的海洋!
当血奴们像国王一样炫耀他们大腹便便的肚子时,
我就要像海鸥展翅飞腾,将他们撇在水深火热中!
所以我要唾弃,唾弃这腥臭的大粪池!
黑暗又中浮出一个孤寂的心声,就像一首诗,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又如降落水面的细雨,引来涟漪般的脚步。
那人看似一个弱女子,却有着强大而敏锐的心力,方圆百步之内皆成为她的力场。哪怕是花鸟草虫的窃窃私语,她都能寻其踪迹,追根到底。
“你就如此悼念她的亡魂?”天遣者阿梅利投来忌恨的眼神,吐出严词。在南净化塔的地下储藏室里,他找到了莱特,这个总喜欢东躲西藏的“孤魂”。他站在室内最阴暗的角落里,尽管身影孤孑,却是含糊不清;非孤身一人,还有一个陌生者。此时的他就像在暗中照镜子,对着镜中的人发愣。
那是一个轻浮的少女,留着一头黑夜般的长发,穿着轻薄的黑裙。天遣者一到,她就从莱特的阴影里钻出来,双手捂脸跑出储藏室。阿梅利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看了看她的脖子,发现上面有一个牙印,鲜红之血从中渗出。她手一松,对方就狼狈逃脱。
“这是她自找的。”黑影中现出一双纳闷的眼神。
“风一直在人耳边吹,有谁可以归罪于此?”阿梅利又向他投去睥睨的眼色。“只有嗜血病毒会随风飘流,莫非,你与之情投意合?昔日,你所痛恨的罪恶,如今竟成为你嘴边的美食?不但自己品尝,还与他人分享?”
“无瑕者的鲜血在我心中流淌,”莱特向前一步,倔强的蓝眼从暗影中挣脱。“我已走出血族的阴霾,没人被我的阴影绊倒!”
“哼。”阿梅利苦笑了一声,“但你一直躺在嗜血病毒的温床上,对吧?若你在她身上躺下片刻,岂不陷入沉睡的泥泞?”
莱特随即转过身,背对着阿梅利,拽起一个拳头,悻然说道:“莎琳并没有死,我可以感受到!我可以在血深火热中捞出她的亡魂。宁可与死骨同床共枕,也不与凡人同床异梦!”
“那真是你说的吗?不要固执己见了,莎琳选择离开你,你必须尊重她的选择!”阿梅利愠怒地说:“不是你赶走她,也不是命运之神的旨意,乃是你们的本性决定你们分道扬镳的命运!”
天遣者之语如锐箭刺中沉睡之心,曾几何时,他已经在梦中感受到。然而莎琳之死对他来说仍是一个寓言,似乎在暗示他:他所爱的一切已经不住考验!莱特的心血就像一瓶尘封的老酒,死气沉沉,莎琳却像一个无知的孩童一直在搜寻新鲜的血液;他已经尝到“命运之血”的滋味,她却无缘,因她只是一个无瑕者,一棵“无花果树”。即使莱特有一天心血来潮,敞开心扉将那埋藏在他心灵至深处的“血”倾吐出来,也无法让她真正明白。因她只是一个药剂师,法学公会的学徒。每当莱特有如此感受,往往就会在心中萌生出一个悖逆的花种——若她只是一株野草,为何还要像卑贱的乞丐一样注目于她,而非漫山遍野的鲜花?
“艾玫攻下莎琳之堡时找到了你的‘历史书’。”阿梅利又对莱特说:“众所周知,你与莎琳的关系是非法的。”
“因为维利塔斯有太多的蛀虫,有太多腐化之物!”莱特又从暗中掷出惊人之语。“我宁可远离那个牢笼人心的蜜糖罐,让废物作为王冠的守护者!宁可陷入沉睡的噩梦,我也不想被恶俗浸透!”
“所以那些嗜血蛀虫才得以在你心中安家落户。”阿梅利说。
“我试图将嗜血病毒引到查尔尼斯,却发现那条早已腐化的毒虫也紧跟而来,这是我的错吗?”莱特认为阿梅利又在谈论他父亲和他的家族姓氏——科隆尼斯。
“不,你只是在逃避!”阿梅利大声说:“你在逃避你心中的嗜血毒虫,而从来不敢正视它!你一直对此闭口不谈,从不公之于众,最终分裂出‘雷德一世’和‘凡人之女’,与精灵议会分庭抗礼。但在最后,也只剩下你,一个背道而驰、不断沉落的黑日!”
“我无法击败它!”莱特甩了甩手,愤然说道,“你不知道我在血族毒巢里经历了什么。你以为我通过了考验,战胜了血族最强大的营垒,那个被无瑕之血填满的大血池?不,我之所以可以沾着无瑕之血坦然步出阴牢地府,并非因为我的忠贞,而是命运之神将我从血深火热里强行拉出!而现在,如果你还以为可以用天性或本能来衡量我的话,那就错了!”
“没错!”阿梅利朝他走去,目光耿直,言辞热切:“若只是一场小地震或攻城战震醒了你的血肉之躯,那你为何不趁乱饮血,继续沉睡?离开在天之灵谈天性,毫无意义!命运之士,或科隆尼斯,唯命运之神可判定。魔法屏障就像一座迷宫监狱,它将人囚禁于此,被嗜血魔兽驱逐。你试图逃避,越是如此它越发壮大。对抗血族大军之先,必须击败你心中的嗜血恶魔,凭借特里克斯之血。是特里克斯唤醒了你的命运之血,是唤醒不是驱离!所以莱特,与我同赴战场吧,命运之神并不介意你为他做了多少,乃看你对命运之力的感悟。只有在镜子前,才能看出你的长相;只有在命运之神面前,才能感受到你的命运;只有透过最公平、最明净、最灵验的神镜,才能照出勇士和懦夫的形影!”
……
查尔尼斯荒原刮起一股强劲的旋风,黑云城——嗜血暴徒的聚集地已经在战后的余火中渐渐消融,变为一座大熔炉,却无法销毁其中的毒物,只能将之炼成极恶之徒!
升腾的黑烟又在上空汇集、翻涌,卷成一团漩涡形的旋云,遮住了魔眼般的黑日,范围超过城外的查尔尼斯湖。旋风之下,尘土飞扬,刺眼的闪电从云团中导出,浑浊的雷声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黑暗生物,激起一股汹涌的“嗜血潮汐”。
血族已派出他们的“侦察兵”,一群吸血蝙蝠从荒原南面飞来,黑压压一片。成千上万的黑尸狂奔在阴沉沉的荒原上,卷起滚滚烟尘,南净化塔上闪烁的命运之球已经照出它们丑恶扭曲的身影。灰袍净化者克雷森站在高塔顶台上眺望,他面容一怔,便将悬挂在塔顶亭盖下的吊钟拉响。响亮的钟声扰乱了民众的祈祷,他们都清楚这是最危险的信号,却依然伫立,双眼紧闭,手握简陋的兵器——此时此刻,他们都是自告奋勇的平民。
“兽族遗毒未消,血族已张开血盆大口,不断吐出剧毒。当我们万念俱灰时,仍为命运之神存留一念。我们向他倾吐衷肠,我们的呼吸即是战无不胜的兵器!”阿梅利正站在南净化塔门前的台阶上,闭着眼向净化广场上的会众说话。”
净化塔后院的门已经开启,许多人正在撤离。钟声也将一队精灵长弓手驱赶到顶台,把长弓放到扶栏上,瞄向远处汹涌如潮的来敌——不断腐化的裂变者。
眼看那些黑尸就要涌到广场围墙边了,克雷森赶紧拿起那根悬浮在净化塔顶台中央的白银圣杖,吩咐一个精灵士兵将它连同那把斜靠在墙垛上的金色长剑带给天遣者。
“逆石磨出利剑,逆境造就豪杰。没有牺牲,就没有新生。没有信念,怎能长途跋涉?命运之神赐给我们信念之剑,我们就必须让它释放出耀眼的明光来......”阿梅利举起双手,仰起坚毅的面容。
狂奔怒吼的黑尸已经触及净化广场的南门,精灵守卫们却只看见它们乱糟糟的形影,还来不及细察,便朝它们射出根根利箭。银箭飕飕穿过了它们的身体,把铁栏门外的一群黑尸打成了黑泥,却不知这些腐化之物并非行尸走肉,乃是被邪恶力量操控,不仅要摧毁它们的形体,还要驱走其中的恶灵。
血族的“蝙蝠大军”已经飞到净化广场上空,犹如一团涌动的黑云,发出阴邪的尖叫,时不时地从空中俯冲下来,扰乱净化广场上的人群。众人都惊慌失措,都在战抖。
然而阿梅利仍站在原处,仅凭心力铸成无形的护盾,保护着身边的一群静默者。哪知广场门外那些溅在地上的黑泥又像积水一样涌动起来,在沙地上汇集,堆成一个个狰狞的魔头,慢慢从地上挺起它们丑恶的躯体。门内的卫兵神色惊慌,却拿它们没辙。腐化的黑尸又流窜到东西两面的围墙下,发出凶恶的低吼,尖厚的毒爪从指头里伸出来,抓着粗糙的墙面,迅速攀爬起来。
数不尽的黑尸不断冲击广场南面的铁门栏,越发拥挤。这些“污泥”都被嗜血病毒浸透,虽对银制物品过敏,包括门栏上的银粉,却是死尸不怕烫,倒下之前都会从门外吐进来一团团污泥,又渐渐堆成一个个黑尸。
精灵守卫的箭很快用完,只能拔出剑来,一鼓作气冲向这股新生的邪恶力量。可惜他们的冲劲都被密集的蝙蝠大军打散——这些从天而降的纷扰就像一张梦魇般的天罗地网,遮住正义之士明亮的目光。
许多黑尸已经攀爬到墙顶,顶上安有护栏,上面也刷了一层银粉,敌手一抓就会摔落,却不是一蹶不振,而是重新往上爬。不断“孵化”的裂变者就像上涨的海潮,越聚越多直至漫过广场的高墙,如浊流涌入。南端的铁门已经开始松动,高墙上的栏杆也被它们一根根地扯掉了。
净化之塔的每一个窗户里面都站着几个精灵弓箭手,轮流向这些翻墙而入的异类射出银箭,把它们打落在地。接着又有一批长弓手点燃被油浸过的箭头,射向广场之外。此塔顷刻变成一座火光四射的“喷泉”,诸多火箭将这群黑乎乎的怪物烧成名副其实的黑尸,火力却很有限,根本无法抵御这股排山倒海般的恶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