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后是帝国巨量的仓储,宦官告诉他:前线一半的军粮都由本地发放。但你有看守之责,粮食的运输由奴隶和往返的驻防军负责,你不能过问。
弗朗西斯想想也轮不到自己过问这些军国大事。他管好手下一百五六十个人就够了,他的所有职责只是为了给本地或者外地贵族看好斗兽场和捕猎场,其他的无权过问。
那个指节修长的阉人临走的时候有意拍拍他的肩膀,说什么“这么勤勉的罗马人不多,好好努力将来事业前途一片光明”云云。弗兰事后仔细回味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他身上日耳曼人味道已经很淡,满满的帝国荣誉。这样的“本地人”升迁就比别人快的多。他半年就爬到克里克廷三五年才奋斗到的位置。至于看守后方,不犯错,便是功劳。
本地已经被希腊人开发干净,对岸就是东罗马最大一处海军据点,距此大约二百七十罗里。弗兰不敢擅离岗位,也就没有翻过眼前大山,再越过奥林匹斯看看今日百十个城邦下堕落的希腊人。有一点却是没错的,这是个养资历偷闲的肥差。他的职位太低,但光看那个宦官门前流水般的马车就会明白,请托的人员究竟几何。
小阉伶也就是宦官的门童也为此神气,头上的羽毛和希腊航海者的包头水手巾上都带着埃及荷鲁斯的鹰眼,以黄金配的首饰。
“嘿!联队长。我得告诉你其中的门道!你要是一直想干军官,就不要学我们收一分贿赂,你想要的你的士兵看到后就也想要..那是群喂不饱的狗!自帝国变易以来,一直都是士兵鼓动军官造反,最后诞生新的皇帝、新的王朝。”
弗兰无奈地发现近期来听到的最标准拉丁语居然出自一个阉伶之口。偏偏这个一定被贵族包养的门子口齿伶俐,还唱得一手好曲。弗兰麾下的希腊士兵纷纷来聆听家乡的小调。自然还有零星的抱怨。
“你把手下看这么紧,不许赌博、不许逛窑子甚至不许天黑以后到处走动,这是后方,当心他们哗变。”
人一闲事就多,阉伶开始为听曲的人打不平。有些士兵想要丢几个正经的戴克里先铜币,被门童拒收。“嘿!我没有正经俸禄,可一个月比你们长官一年的薪水都多。”
这倒是实话,士兵们愿意和这样秀美的男孩做朋友。有些士兵借着醉就想上手,看惯人性卑劣的弗兰不等阉伶开腔,就拎着那佯醉人按着那个成年人的头,按在水桶里,十五息之后才将人脑袋提起来。
“我不需要不知卑贱的人当我的士兵,那样的人头脑不清醒,将来一定祸及全军!”弗兰不是以军法而是以利益告知这个胆大包天的士卒。酒后失德不是理由,对方是宦官的门子,人家的主人是可以和前线将军平起平坐的人。不能因为一时亲昵而忘记尊卑。
弗兰相信这些道理回到军营以后这个士兵相熟的人会告诉他。在公众场合,他只能说军规、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尽管去了后方,要时时刻刻记住:我们是边军。现在陛下将原本辅兵晋升为预备队、而真正辅兵由奴隶充任,因此我们比地方治安军高上两个军级!不要做自甘堕落的事情,这是皇家园林,无数希腊贵族的亲眷盯住这里。我们的一举一动事关联队的生死!”
弗兰面色铁青,他言不由衷地几乎整段复述了当初上任时候那个宦官教给他的话语。言语的灌输何尝不是一种征服呢?他确确实实听进去了,还可耻地将东罗马官场这些事作为趋吉避凶的准则!
说到最后,他脚步沉重地离去,匆匆向门童致歉。那个假借酒醉想要狎辱阉伶的士兵也几乎吓傻,和几个同伴勾肩搭背地小跑着离去。弗兰在军中不禁饮,他没有好好贯彻老埃提乌斯教给他的那些戒律教条。
“如果是你,是你们,该怎么做呢?马尔基尼兄长,你在骑兵队新官上任的时候,也会立下严苛的军规吗?”弗兰得承认,无依无靠的他几乎失去了与现实为敌的勇气。过于年轻的面孔不免让人轻视,尽管由于常年的军事训练他体魄强健,也远比同龄人更老成。但他此刻急需一位心灵导师,他快要在蠢蠢欲动的低素质士兵面前支撑不住。他所守护的也仅仅只是部分贵族用于享乐的财产,而不是整个帝国。
前线很快就有崩溃的呼声,蛮人根本不和军团正面接触,只要有五千到一万的正面队伍拖住罗马在马其顿行省的主力兵团,剩余人化整为零,像三世纪和四世纪一样,在秋天之前越过黑海,抢掠亚细亚;而正面战场的骑兵可以作为疑兵,在麦西亚和色雷斯不断抢掠,迫使罗马方的指挥官因境内贵族压力而不得不分兵。北希腊的山地成全了日耳曼人中的山地家族。他们的步兵得以在马其顿和亚该亚北部的崇山峻岭之间来回翻越,披甲的罗马军团追不上他们,丢了甲、失去阵列以散阵对上这些蛮族疯汉又是死路一条。
战火已经烧到亚该亚的北面,弗兰在后方也望得到。烽火台、沿途的岗哨传来阵阵揪心的消息,是传递到管理此处的宦官那里的,但军事联络员时常路过弗朗西斯所在的营地,军事上的所有问题逃不开他这个现役军人。
街上没有半个居民,军营在远离城市的角落。亚该亚在一百年前的内战中饱受兵灾,也难怪希腊人再也难以重振威风。
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递上辞呈,哪怕重新作为一名士兵踏上旅途..对抗蛮人,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也是对守护帝国的一份贡献。
他骑着一匹闲下来的驮马,他是步兵联队长,不该给自己搞特殊,可自打早晨起来,脚疼得厉害,几乎一沾地就钻心得痛,当手去扶正头的时候,额头也和脉搏一样跳着痛了。弗兰只好用四个赛斯特斯铜币去租了乡下人的驮马,再用一把制式武器作为抵押,骑着慢悠悠的驮马,怀中揣着写好的信件,向本地的负责人、那个宦官递交辞呈。
门子不在原处,那个咳嗽的阉伶正扶着主人坐上马车,弗兰连忙去拉住车夫,一时之间忘了称谓:“管事难道要抛下这里回返拜占庭?”
换一个人来,这话就变成了对宦者的质疑。但弗兰头疼得厉害,声音低得像在两人密语。一时间,竟有些心腹在向主人家询问的感觉。不停咳嗽的阉伶被主人抛弃在一边,如果风寒在这个不幸的人身上生根,主人会毫不犹豫抛弃他。
宦官已经坐在马车内,只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出来:“你也不看看,战火烧到哪里了?”
“我是否该..”弗兰没有说下去,他是否该带兵上前线,但负责人不会和下级军官聊这个话题,对方愿意搭理他一句,不代表会一直回答他内心的疑问。
毫不留情地执行长官命令从不抱怨的士兵才叫人喜欢呢!从这一点看,弗兰根本不合格。
车马粼粼而去,弗兰望尘无拜。他在尘土飞扬的时候爹下马来,终于明白这个姓氏所带来的沉重枷锁。没有人会为帝国操心,哪怕是励精图治的陛下也不过是太后、权贵、教会三者中的玩偶。他们期望和平,哪怕是屈辱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