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在市井里耍的自如,想了半日就有了主意,他见宝玉又要香又要炉炭便知其心意,想着不只用这个,还有别的,于是告诉宝玉往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了。宝玉平日里非常讨厌这个水仙庵,他认为这是那些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听信野史小说,便信真了。这水仙庵里供着的是洛神,曹植曾经写过一篇《洛神赋》,只不过那都是杜撰的。因为宝玉今天有心事,所以即便讨厌也要借他一用。
水仙庵的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竟像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总感觉曹雪芹写这些寺庙道观都非常讽刺,明明这些人都应该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红楼梦》里很多龌龊的事情竟都在这些地方发生,这水仙庵的老姑子也是一样,看见宝玉就好像看见了活财神,势利极了。宝玉命茗烟捧着炉出至后园中,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本该清净的地方竟然连一块干净地方都没有,这哪里是环境的肮脏,更是人心的肮脏。
茗烟道:“那井台儿上如何?”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儿上,将炉放下。茗烟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命收了去。茗烟答应,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内祝道:“我茗烟跟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让我代祝: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毕,又磕几个头,才爬起来。”
我想说知宝玉者茗烟也,读到这里我们就明白为什么宝玉要带茗烟出来了,他真的很懂宝玉的心,能让宝玉在凤姐生日、社日出逃祭奠的定是一位姐姐或者妹妹,这是宝玉的心事也是宝玉的宿命,他来此一遭就是要护这些姐姐妹妹们周全。祭奠之礼完毕曹雪芹也并未交代宝玉到底是在祭奠谁,但从留下的每一处线索我们也能猜到这位去世的故人就是“金钏儿”,对于她投井自杀宝玉一直很内疚,很难过,众人都晓得今日是凤姐的生辰,可谁又记得今日对故去的金钏儿来说也很重要,唯有宝玉记得,透视少年那颗真心让人无比动容,好一个多情有义的公子哥。
茗烟让水仙庵的姑子安排了便饭,他知道二爷的心事,正是因为府里大排筵宴,热闹非常,宝玉才躲了出来,在这里清净一天也就尽到礼了。茗烟其实很聪明此刻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宝玉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这府里一定会炸开了锅,若是知道自己带着宝玉跑出来,茗烟可就倒霉了,所以既然宝玉已经行了礼,茗烟就要劝他赶紧回去,茗烟道:“咱们来了,还有人不放心。若没有人不放心,便晚了进城何妨?若有人不放心,二爷须得进城回家去才是。第一老太太、太太也放了心,第二礼也尽了,不过如此。就是家去了看戏吃酒,也并不是二爷有意,原不过陪父母尽孝道。二爷若单为了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也不安生。二爷想我这话如何?”这话说的好不好,别看茗烟就是个小厮,人情世故全在心里,我们可以叛逆,但叛逆过后依然要顺从这个社会这才是正道。宝玉当然也懂茗烟的小心思,胡乱吃了些素菜,二人便上马仍回旧路。
祭奠完故人,宝玉又回到贾府公子哥的身份,穿上华服赶紧来至大花厅上。就在这个时候曹雪芹终于从侧面给我们交代了宝玉出逃的原因。宝玉刚至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他来,便收泪说道:“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来,都反了。”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读到这里我其实特别感动,一个在贾府里微不足道的丫鬟去世还依旧有人记得,不只是他的家人,还有宝玉这位主子,突然间我们的视角似乎也变得平视了,凤姐的生日固然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可热闹之余还有人在惦念着死去的人,这就是《红楼梦》的伟大之处。
见宝玉回来了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道好歹,告诉贾政回来打他。这就是我们常见的大家长,在看到孩子的一瞬间定会说下次再敢这样非打断你的腿,可转瞬之间就问吃了没有,吓到没有。贾母自然也是如此看见宝玉回来了先不放心,自然发狠,这会子喜且有馀,那里还恨,也就不提了;还怕他不受用,或者别处没吃饱,路上着了惊怕,反百般的哄他,袭人早过来伏侍。大家仍旧看戏。
凤姐过生日的钱可是攒够了,可这生日过得那叫一个热闹,此热闹是不是真的热闹,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