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乖巧地端了茶碗出去。
而他幽深的眼神,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在门边消失,方才收转回来,继续看折子。
等米苏把沏好的茶送到他手上,正待退回门外,他悠悠然地问:“会磨墨吗?”
她愣了愣,答:“会,以前给爹爹磨过。”
裴璃下巴轻点,指向桌上那一方水砚:“墨干了。”
“是,奴婢这就为王爷磨墨。”米苏回答。
裴璃似轻皱了皱眉,忍了半刻方开口:“以后别自称奴婢,就称……宝珠吧。”
米苏心中觉得怪异,却还是乖顺地应下了。
一晚上,他写折子,她在一边磨墨剪烛花,宁静而和谐。
米苏偶尔会悄悄抬起眼,环顾书房里的摆设,探究是否有密格暗屉,他也似毫无察觉。
就这样到了深夜,米苏有些困倦,轻掩着口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累了就去睡吧。”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赶紧站直身体强笑:“还好。”
他没有再说话,但是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合上折子站了起来:“今晚就到这吧。”
她正要去打水给他洗脸,他却朗声叫:“小全子,过来给我更衣。”
她愣住,看着他的贴身小厮小全子进来忙活,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而他对她摆了摆手:“你去睡吧。”
“是。”她只得退下,在出门之后,却又不禁回过头去看裴璃,谁料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中一颤,假装镇定地离开……
次日清晨,米苏虽困意未消,还是早早起来,到裴璃门前候着。当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她轻推门进去,垂手站于他身侧:“王爷,请让宝珠服侍您更衣洗漱。”
裴璃似有些尴尬,笑笑:“我只是怕你做不惯这些事。”
米苏也笑了笑:“总要做惯的。”她已为人奴婢,又怎能不放下身段?
裴璃看了她一眼,平摊开双臂,让她为自己更衣。
当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他胸口,两人都是一怔,但都假装不在意。可是在她为他束好头发,结上金冠时,因为身高差距,她不得不半仰着头,柔柔细细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他的眸色变得深沉……
还好,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她就系好了结,退下去打水给他洗脸,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待他去上朝,她又清闲下来,和小菊一起吃过早膳,便独自在这园子里逛。
王府的地形远比曾经的米府复杂,九曲十回,她渐渐迷了路,想要找个人询问,却四顾无人,只好凭着直觉往前走,
行至另一处独立的小院,她看见门上写着“卓然馆”。这应该就是裴凯哥的住处了吧?她停住脚步。
这裴凯哥,不知是个何等样的人。她思忖,脚步悄悄前移,自门的缝隙向里探望。
“你是谁?”冷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米苏一惊,慌忙回头,顿时呆住。身后的这个男人,轮廓精致如雕凿,自下而上,是优美的薄唇,挺秀的鼻梁,墨玉般的眼眸……
而这眼眸,在看清她的一瞬间,闪过一丝错愕。
只是一刹那,她却捕捉到了,心生疑窦:莫非……他认识她?
而这个想法迅速让她把眼前的人和那个血色的灭门之夜联系起来,竖起了防备。
她行了个礼,假装羞怯地颔首:“我是小王爷的丫鬟宝珠,因为来府中日子短,不认得路,所以误闯此地……”
尽管低着头,她却能感觉到男子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半晌,他才发话:“你走错了,这是我的住处。”
米苏心一跳,难道……他就是裴凯哥?
而他没有再说话,直接越过她进了院子,留给她一个冷绝的背影。
她的眸色,深浅不定,慢慢转过身打算离开。这时却从里面出来一个小丫头,走到她面前:“王爷让我给你带路。”
米苏一怔,淡笑着道谢。
等她回到裴璃的居所,小菊正在找她,见了她,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哎呦我的好姐姐,我还以为你丢了。”
“我可不就是走丢了,多亏碰见大王爷,找人把我送回来。”米苏笑着说。
裴凯哥的丫头大概和小菊熟识,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阵,米苏站在一边,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了裴凯哥是今天才刚从边关回来的。
若真是今天回来的,她家的惨剧,应该不是他所为吧?她暗想。
但若真的与此事无关,初见她时,眼中的那抹愕然,又作何解释?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记闷雷,打断了她的思绪。
“快下雨了。”那个丫头喊,匆匆忙忙地走了,小菊也急着去收衣裳。
只剩下米苏,独自站在这幽暗的回廊里,看雪亮的闪电,划破天际……
裴璃下朝回来的时候,见米苏正斜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雨。她是个长得很动人的女子,即使是件普通的淡绿色丫环衫子,穿在她身上,也自有一种清灵脱俗的美。而此时,她凝眉看着雨滴溅落,眼中含着抹轻烟般的愁,更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若不是小菊的那声“王爷您回来了”,只怕打不破此刻的静谧,米苏听见声音回头,看见裴璃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慌忙过来给他行礼:“宝珠不知王爷到来,刚才怠慢了,请王爷恕罪。”
裴璃淡淡一笑:“是我走路声音太轻,雨声又太大,不怪你。”
说完他便转身进了书房,米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发怔,为何她总觉得,他对她太过关注?是她的错觉,还是别有缘故……
来不及细想,她去给他泡了热茶送进去,他端起茶碗时,她看见他的肩头有几处濡湿,便又去取了干衣裳过来:“王爷,换一件吧,以免着凉。”
他看看她,笑了笑:“你倒心细。”
米苏低眉颔首:“这是宝珠应尽的本分。”
裴璃没有再说什么,换完了衣裳,又轻吐出两个字:“磨墨。”
“是。”米苏站到他身边,慢慢地为那砚台加上水,细细地一圈圈画……
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米苏抬头看去,手上的动作顿住:来人是裴凯哥。
而裴凯哥在看到她时,似乎也微微怔了怔,但只是一瞬间,便移开了眼神。
裴璃站了起来,笑道:“大哥是何时回来的?”
裴凯哥一双眼睛盯着他:“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真不知道么?”
两个人的对视中,似有暗流涌动。米苏疑惑,自觉地打算退下,却被裴璃叫住:“你继续磨墨。”
她只得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裴凯哥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存在,径直走到裴璃面前,口气阴冷:“某些事,不要再做第二次。”
裴璃却无辜地反问:“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凯哥手撑在桌案上逼近他,笑容狠戾:“你说呢?”
一旁的米苏,在余光瞟见他的这个笑容时,内心深处忽然打了个寒战。这一刻的裴凯哥,和那个恶魔的气场,有些……相似……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咬紧,指尖也微微轻颤。裴璃似乎察觉到了,投来安抚的一瞥,清了清嗓子:“我还得帮父王写明日上奏的折子,要不我们改日再叙如何,大哥?”
裴凯哥眼神凝了凝,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米苏……
“刚才吓着了吗?”耳边响起裴璃温和的声音,米苏将头低得更深:“没。”
“我们兄弟,向来都是这样的,你见惯了就好了。”他说得很平静,却又似乎含着一丝嘲讽。
米苏不知该做何反应,没有搭腔。
裴璃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坐下,继续安静地写折子,似乎刚才的那些冲突,根本没发生过。
米苏磨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时断时续,因为她在走神思索,这对兄弟的隔阂,究竟从何而来……
晚上,米苏伺候裴璃睡下,便去仆役房里找小菊。
其实本来她也是打算搬来这仆役房的,可是崔嬷嬷却说小王爷特地嘱咐过,让她就留在单独的客房里住。对于裴璃这种时不时的额外恩惠,米苏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想要全心感激,却又不得不防备。
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是累。米苏苦笑,却又知道,自己除了如此,再无退路。
小菊此时正坐在床铺上跟人嗑瓜子聊天,见米苏来了,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她手心里:“姐姐你也吃。”
米苏微笑着还回去:“你以为我像你们小孩子家似地,爱吃零嘴儿?”
一旁的红玉抿着嘴笑:“宝珠姐姐你也不比我们大多少,怎恁般老成?”
米苏笑笑不答,却心中苦涩,她自身的遭遇,让她怎么可能像她们一样,活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小菊见她这般脸色,用胳膊肘撞了撞红玉,揽住米苏:“姐姐,今个儿刚下过雨,园子里的好多花都开了,我们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