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八月立秋刚过,北城暑气未消,周末傍晚落下来一场大雨,压了几分初秋的热,也平白生了几分心头的闷。
等红绿灯间隙,司机师傅瞧着车窗外倾盆而泻的大雨感叹:“这天儿晴了这么久,可算是下雨了。”
再一回头问江泠月:“姑娘,带伞了吗?”
出门走得急,这雨也来得急,江泠月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压根儿没注意天气如何变化。
师傅瞧她身上背的那小包也不像是能装伞的样子,便说:“那我将您搁剧院后门儿,省得您多走门口那一段路,再给您妆淋花咯。”
江泠月嘴上笑着应:“多谢师傅。”
心里却道,妆花不花的有什么关系,反正观众也看不见。
下了车,江泠月顶着包跑了两步,推门正好和同组演员姚梦碰上。
“病好点儿了吗?”
“怎么没带伞?”
江泠月甩着手上的雨珠,翻出纸巾擦着包问:“闻江老师还在剧院吗?”
姚梦帮她把身后半开的门带上,雨声骤小,她也压低了声音问:“那角色不是已经定了吗?你没看群消息?”
“看了。”
江泠月擦干了包,将手上的纸巾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正因为看了,才想问一问。”
剧院要排新戏,几位戏份多的女角色都没定下来,月初导演编剧开会,说是有意在剧院选几个新面孔挑大梁。
排的是话剧,以牡丹亭为背景,全新创作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既是以戏曲为题材,那就要求演员既要有扎实的舞蹈表演功底,还要有戏曲演员的身段儿和唱腔。
放眼整个剧院,表演出色、舞蹈惊艳的女演员一抓一大把,但这昆曲唱腔和身段儿,除了江泠月,找不出第二个来。
可就是这样,江泠月还是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她其实从未想过能当女主,她今年刚毕业,既没名气又无资历,很难扛起来一出戏,自然也无法保证演出上座率。
剧院不考虑她,情理之中。
她想争取的是女三号,女主身边的陪衬,人物性格温和到不太起眼,她以为没什么人会和她竞争。
没想到下午看到群消息还是一愣,长到一页都显示不下的演员名单里,根本没有她的名字。
她匆匆告别姚梦,从后门一路爬楼梯到剧院四楼,闻江老师还在开会。
她刚想找个地方坐,陈墨礼办公室门被拉开,他探出半边身子,一眼看到江泠月。
“你进来一下。”
陈墨礼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只好改了方向,往他办公室走过去。
“陈导。”
陈墨礼是剧院最年轻的导演,今年也不过二十八岁,长得英俊,性子也温柔,剧院里的女演员都爱往他组里跑。
他走到窗边将窗推了个缝,雨声钻进来,显得吵闹。
他给自己点了支烟,抬手让她坐。
江泠月往沙发边挪了两步,问:“陈导找我有什么事?”
她嘴上问着陈墨礼,耳朵还留神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闻江老师散了会就直接走了。
陈墨礼倚在窗边,缓声发问:“你知道我们组里的资金是从哪儿来的吗?”
江泠月来剧院不过半年时间,自然不会知道这种问题的答案。
陈墨礼也没叫她回答,自顾自说:“凯星娱乐。”
他吐了口薄烟,继续问:“凯星娱乐捧的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还能不知道么?
就是她正在演这戏的女主,林依然。
说江泠月演了这出戏,其实有点勉强,因为她在台上从始至终都戴着面具,观众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出戏开始排之前,剧院召集了一批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演员一起选角。
她有芭蕾的底子,民族舞的基本功也很扎实,又是戏剧学院毕业,轻而易举就从一群人里脱颖而出,被陈墨礼钦点为女主......的替身。
一想起这事儿,江泠月心里就膈应。
陈墨礼端过桌上的烟灰缸摁灭了烟,淡声说:“我知道你想问闻江老师的新戏名单上为什么没有你。这事儿你问谁都没用,谁演,谁不演,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编剧导演说了就能算的。”
江泠月垂下眼,似有几分自嘲地笑:“我懂,给钱的说了算。”
陈墨礼挑着眉颔首,默认了她的话。
又说:“你既然都懂,为什么还要追问?”
她抬眸看着陈墨礼,不解道:“难不成我做了林依然的替身,就不能演其他的戏了么?剧院里同时排两出戏的配角还少吗?”
陈墨礼没答,却是反问:“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