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涂建国办了出院手续,抱着女儿,带着媳妇,回到了位于监利县城的家中。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小县城住宅,三层小楼,外墙贴着米白色的瓷砖,房前有一个小院,种着一些常见的花卉和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小院围着竹篱笆,挨着篱笆栽着木槿花,又有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牵牛花缠绕着篱笆,极富乡野气息。
前几年,国家取消了单位福利分房,涂建国作为县上一家初中的老师,也曾叹息没赶上好光景,好在娶了个会挣钱持家的媳妇,在县城开了个服装店,经营得颇为红火,又趁着县粮站解散,盘下了一处老库房,自掏腰包盖了三层小楼,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二十一世纪初,正是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资和精神文明需求与相对落后的社会生产力矛盾重重的时候,李兰芳算是借了时代的春风,服装店说不上日进斗金,那也是半年一个样,经营不过一两年,家里不但盖了新房,又盘下个店面作母婴生意,卖些奶粉、尿布、婴儿服装和玩具之类。
说来也怪,国家计划生育搞了二十多年,可婴儿潮还是一波接着一波,县医院妇产科一床难求,李兰芳的母婴店离县医院不远,每天都是乌泱泱的人,想不赚得盆满钵满也难。
钱是男人胆,涂建国有媳妇撑腰,学校里发的工资只当是零花钱,平常和同事聚个餐、喝个早酒,都是抢着付账,同事有个钱财不趁手的时候,他也乐得江湖救急。人人都羡慕他娶了个好媳妇,长得漂亮,又能挣钱。
当然了,凡事有利有弊,两口子的家庭地位也是与经济状况挂钩的,家里的大事自然是归一家之主涂建国拍板,其余的小事都归李兰芳管。呃,要问啥是大事,自然是新闻联播里播的那些和广大人民群众息息相关的国家大事,其余的事情,比如开店、盖房、啥时候要娃、要几胎、娃起啥名、人情往来、日常开销这些,都是小事。
“小溪,我们到家了!”
李兰芳是顺产,恢复得不错,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一回家就将女儿安置在小摇篮里,坐在一边轻摇,口中唤着女儿的乳名,温柔无限。
喵喵!
家里的狸花猫花花轻巧地跑过来,在女主人腿上蹭了蹭,轻轻一跳,熟悉地趴在她膝盖上,金黄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摇篮里的婴儿。
“兰芳,快躺起,月子里要休息好。”涂建国刚把屋里门窗关严实,见状连忙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涂建国是语文老师,不是班主任,每周上十几节课就完事了,时间比较宽松;李兰芳自己当老板,时间更是自由。两口子商量过了,不用双方父母带娃,也用不着请保姆,一切都靠自己。
趁着这个空档,花花小心翼翼地走近摇篮,轻轻地嗅了嗅小浅溪,然后伸出一只柔软的爪子,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小手。小浅溪似乎感觉到了这个毛茸茸的新朋友的亲近,她的小手微微抓握,竟然握住了花花的爪子。
这一幕恰好让李兰芳看到,她惊喜地推着涂建国的手臂,嘴巴一努:“看,花花喜欢小溪呢。”
涂建国回头一望,挥手将花花赶跑,扭头冲着李兰芳埋怨道:“你这当妈的真是心大,这些猫猫狗狗的下手没个轻重,抓着宝宝了怎么得了。产检的时候医生就说过了,猫身上有弓形虫,容易造成流产,你偏不听。”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李兰芳皱皱鼻子,把头扭到一边,不服气地反驳,“咱们乡下,哪家不是养着鸡鸭猫狗的,也没听说过谁家不生孩子了,都是些瞎讲究。”
从那天起,花花就成了小浅溪的跟屁虫。但凡在家里看不到花花的身影,不用说,肯定是藏在小浅溪的摇篮里。每当她哭闹时,花花总是第一个跑过去,用它的小脑袋轻轻地蹭着她,发出温柔的喵喵声,似乎在安慰她。而她似乎也能感觉到花花的善意,每当花花靠近时,她总是会露出安心的笑容。
转眼一年到头,冬去春来,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
小浅溪渐渐显出与别的孩子不同,半个月就能抓握,二个半月能翻身,五个月能坐稳,六个月能滚来滚去,七个月能爬行,八个月能短暂站立,十个月就能被大人牵着走几步了。
等到周岁生日一过,不得了了,都会跑了。她这一会跑,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房间已经容不下她了,一有机会就想往院子里跑。
随着年龄的增长,两口子都发现,女儿好像特别讨小动物喜欢,隔壁好几家的猫猫狗狗,小鸡小鸭,总是时不时跑到院子来,围着女儿团团转,赶走了又来。
有一次涂建国下班回来,一进院子,好家伙,七八条大狗蹲得整整齐齐,黄狗黑狗都有,围成个半圆,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这年头养的都是土狗,蹲下来有一米多高,领地意识极强,见了生人凶悍得很。
涂建国疑惑上前一看,狗堆里站着个小娃,神气活现地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口中吱吱哇哇乱嚷着些没意义的声音,正是自己那胆比天大的调皮丫头。那些大狗蹲着比她头还高,一个个咧着嘴吐着舌头,纹丝不动。他慌忙将女儿抱起,小丫头挥舞着拳头吱吱哇哇,狗群一哄而散。
涂建国惊魂未定,进门说给媳妇听,语气中不乏埋怨,怪媳妇没看好孩子。李兰芳白眼一翻,说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溪这个年龄段正是爱模仿的时候,她在学你给学生上课咧。
时光像一头野驴,跑起来就不停。
2006年秋,涂浅溪两岁了,成天到左邻右舍家串门,但凡见着人,也不管别人是大人小孩,总爱用她那贫瘠的词汇量和人家唠两句。整天不着家,一到饭点,李兰芳屋里屋外喊不见人,只得挨家挨户找上门去,一看,她在邻居家端着碗吃着正欢呢,边吃还边对主人家说,奶奶、伯伯、姨姨,这个好吃,你夹这个吃呀,毫不见外。
如此几次,李兰芳也臊了脸,心说这孩子随谁呢,怎么这么自来熟的,到别人家蹭吃蹭喝一点都不害臊,别人还当咱们家抠抠索索亏待孩子呢。便撺掇着涂建国狠狠揍了一顿屁股,严厉告诫少到别人家玩,尤其不许到别人家吃饭,到了饭点,就乖觉地回来。
没想到,左邻右舍反倒不乐意了。
隔壁张婶来串门,连声抱怨:“兰芳啊,咋不见你家小溪到我家串门了呢,那小机灵鬼,可会逗趣了,咱全家都喜欢她呢。”
不久,后街的徐老师也推着自行车过来,徐老师是班主任,教数学,和涂建国同带一个班。
徐老师一露面就冲涂建国嚷嚷:“建国啊,听说你不让你家小溪上我家吃饭去了?咋地,嫌我家伙食不够档次?嫌你嫂子手艺不好?”
“那哪能啊!”涂建国连忙陪笑,“我家小溪没皮没脸的,总上你家蹭饭也不是个办法。”
“就你想得多,小孩子家家的,敞开吃又能吃多少。”徐老师佛然不悦,“我家小宝就爱和小溪一块吃饭,每次小溪过来,小宝能多吃半碗米饭。”
“徐伯伯好!”
穿着针织毛衣的涂浅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甜甜地向徐老师挥手问好,毛衣胸前一个大大的米老鼠卡通图案,非常惹眼。
“欸欸,好孩子!”徐老师面色瞬间转晴,笑得合不拢嘴,平时不苟言笑的威严面容能吓得班上的初中生大气不敢出,此刻却显出几分慈祥来。
徐老师又转向涂建国,面色随之晴转多云,说道:“咱俩同带一个班,你不让小溪上我家吃饭,别人还以为咱俩闹矛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