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他在乡下的家，更像是群青的研究室，但布局有了很大的变化。

紧闭的床帘透不进一丝阳光，摇曳的烛火染着馥郁的油香，遮掩不住浓郁的血腥。

自己正躺在棺椁之中，以他为中心，用血液绘制的法术纹路尚未干涸，狂乱的血字布满了房间上下的每一寸。

罗素端过很多邪教徒的祭献仪式老巢，能做到这种艺术水平少说也是个大主教。

群青用的是某种死灵术，而且不是“活化死尸”这类的小把戏。

“我可是无所不知的法师群青，区区复活术，不过是微如草芥的课题。”

她用刀尖挑断罗素手臂上的缝合线，怜爱的抚过他的肩膀，澄澈的双眼中满是狂热：“现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一切缺憾了。”

浑身是血的群青左手拿着仪式匕首，右手紧握着他的手，从醒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松开，沾满泪痕的脸上带着痴痴的笑。

“群青，死灵术是绝对的禁忌，只有在中土被吞没了大半的情况下，拉起尸体进行战斗的行为才勉强被允许。”

罗素的视线没有离开她手里的明晃晃的刀，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会被牧师，我们的老朋友追杀。”

群青把拿着刀的手藏在身后，眼神飘忽不定的看向另一方：“……牧师已经无法阻止我了。”

“！”

罗素背后的冷汗冒出来了。

“她已经死透了，我亲手将她埋葬，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汗涔涔的手心想握住些什么，可是罗素曾经的剑早已随着诅咒一同腐朽，他看着群青的身体压上了棺椁，娇小的身体有莫大的压迫感。

在罗素紧张的心情中，群青如蛊惑人心的魔女一般开口：

“现在是罗素历594年，这是以你的死命名的纪年法，作为牧首的牧师，在五百年前老死了。”

心神如重锤一击，罗素终于明白，从他醒来以后，那些无处不在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五百年，足够一个王朝的更替、二十代人的传承、月相更替五千次，朝晖破晓十万回。

世界早已在他的沉睡中日月换新天。

冲击性的事实令罗素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愣了半天，他木讷的开口：“所以你现在有六百——”

“罗素！”

群青的喉中挤出了烧开水似的女妖啸叫，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手里的刀在棺材边上哐哐的砸。

“你一定要现在说这个吗？”

为了群青的精神状态着想，罗素放弃了这个活跃气氛的年龄话题，不过看着群青半恼半哭的脸，五百年亦如往日，罗素却感到莫名的安心。

于是他将话题转回死而复生这件事上。

“教廷不会因为牧师的逝去而消失，死灵术的禁忌本质，不会改变。”

群青却一点也不在意这种问题，她牵着罗素的手，带着他来到暗室的窗边，掀开绣着云纹的丝绸床帘。

“所以我们在龙郡，剑客先生的故乡。”

金黄的麦浪几乎要晃痛了他的眼，鳞次栉比的梯田被渠中水划清界限，一道道的黄金锦缎包绕在山间。

“伟大的真理探究者、全知全能的法师小姐——我，在五百年后赐下一滴智识，重新唤醒了天命勇者。”

群青朝他眨眨眼睛，轻盈的转了一圈，她像一只嘁嘁喳喳的小鸟，又将另一面的景色呈现在他面前。

“怎么样，这里很美吧。”

渺渺炊烟在山村灶炉中升起，远眺苍翠的山野，险奇的崇山犬牙差互，如蚂蚁般的两个车队在山道上擦肩而过，分别运载着粮食与货物。

“我作为西洋的方术士，乘着西大陆的朝贡船来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群青得意扬扬的向罗素介绍着，“这里没有那种禁忌，皇帝会为了存续五百载，去吞服火药与水银。”

“不，问题不在这里。”

罗素的认真反而让群青不知所措，可他没有停下不识时务的发言，而是继续诘问：“五百年世事变迁，你将我复活，是为了什么？”

理由？

一己私欲就不可以吗？

“我最近在攻克一个课题，而你是我的研究材料。”群青可怜巴巴地握着主角的手，开始编起了借口，“是一个叫合欢宗的学派。”

“什么课题？”

“鼎炉。”

罗素和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立正了，他听不懂，但作为前勇者的直觉让他如临大敌——他当初直面魔王都没这么紧张。

“我要回去了。”

罗素手脚并用地钻回了棺材里，还把实木棺盖吃力的拽了上来。

群青扒着棺材盖跟他角力，她清了清嗓子，正色地想要说些什么：“你等等！先听我说——”

“可以，但不许用交友术魅惑我，我会生气。”

气势汹汹的群青一下子泄了气，并且逐渐转回泪眼汪汪的样子，她用胳膊挡住将要盖上的棺材：

“我看着老友们一个个死去，他们心满意足的实现了夙愿，安然的踏入了死亡的梦乡，我却不愿步他们的后尘，你知道为什么吗？”

“只有你，罗素，你还未经历完整的一生，怎么能断言此生再无遗憾？”

“就这样让你死去，我不甘心。”

复生的罗素思绪如麻，但棺中的勇者不为所动。

死而复生并不是儿戏，也许他是一个执拗而迂腐的人，但绝不是一个会选择错误道路的勇者。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了，踏入迷途的死灵法师罗素见过太多了。

“人的渴求是无尽的，而生命是有穷的，每一次复活的代价只会更大，你到时候要付出什么，只为让一个死人复活？”

奇山峻岭代表的不止是美，还有穷。

险峻就意味着路难行，依照地理位置，这里即使有着良田沃土，也只会成为隐士的居所、野兽的乐园。

可人们将不适种植的山野丘陵开垦成梯田，又在山间凿出可供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

能把路修进深山，这就是一种太平盛世的体现。

这个时代，并不需要一个勇者。

“迂腐的旧时代人！顽固的老东西！故步自封的腐朽者！墨守成规的——那个！”

群青急中乱智，她一脚踹开房间的门，推着棺材把罗素带出门外。

她将棺材立起来，伸进棺材里的手扒开他紧闭的眼皮：

“那个！罗素你睁开眼啊！那个是魔王城！”

罗素真的睁开了眼睛，不光睁眼还揭棺而起，如饥似渴的眼神像是要准备释放次元门杀过去了。

可惜这幅新生的身体完全没有给出回应。

远处的山头上升起一道炊烟，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可能是一伙山贼的据点，大小最多不超过四十人的普通山寨。

“罗素，你不是勇者吗？去给我把魔王讨伐了再睡啊！”

群青见话术过关，开心的同时心中莫名怅然若失——

我在魅力上……输给魔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