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听……听到了……海子姐……听……”
海德薇踢他一脚,“给我手机,我给你小弟发信息,让他们带你滚蛋!”
海子姐感觉自己真要得矽肺了。
她一边咳嗽,一边挥着空气中的尘,一边找到一个放倒的装硝基苯的大罐子。罐子破了个大洞,但里面是空的。
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后一个看起来能放一个人的隐秘角落了,就在她几乎要开始想是否自己来错地方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从不知道哪里开始传来的,低沉发闷的咚咚咚敲击声。
她捡起一根钢筋,手按在筒舱壁上,咚咚敲了两下,立刻得到了回应。“你后退,离口子远一点!”她凑近筒壁大喊,希望里面的人能听见。
还没等传声回复,她便后退两步,双手握持钢筋卯足了浑身的力气,抡圆了照罐口砸去。
“砰!!!!”
罐子没破。但自己的手快要震破出血了。
海德薇刚想再来一遍,忽地听见按罐内拖长了敲了几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这里面受到撞击也会产生更剧烈的震动和巨响。
她甚至听见了什么东西软下去,滑落到底部的声音。
“哎呀……你别晕,你别晕啊!你撑住!”
接下来该怎么办?海德薇杵着钢筋,看到自己手腕处已经被同化的机械关节,索性心一横,用锋利铁片割开裸露的高聚合物血管,捏着外露的塑料管,把浊黑的血液洒在钢筒壁上。
她回想着在星舰主机里看到的技术文档,接下来要做的是和血液里的纳米机械连线……用同一只手手心里的金属片接触已经渗透入钢筒壁的血——忽地,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不像是挪动鼠标,敲击键盘,而是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似乎自己的肢体延申了,一种感官感受,热烈如焚火一般,渗透入钢罐之中。而她只需要轻轻一抬手——
伴随着砰隆一声,筒壁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而她,海德薇,透过崩落散落的钢粉和血液凝固体,从悬挂在自己头顶的暖色灯光投下的影子中看见了自己的未婚夫。
而这个男人也看见了站在高处的她,随意披散着蓬松的发,穿着风衣,身影黑暗,却拈着一支花。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身后打一道光,待到海德薇反应过来时,她忽然觉得这就好像自己和他重新认识了一遍一样。但若不是他执意要举报土石方老板随意开挖侵占他人宅基地,他又何以沦落到这个地方。
她叹了口气,随即又控制不住地咳嗽两声,“你还好吗?”
“我……”
“没想到吧?是我来了,你的老婆乘着七彩祥云来救你了。”她把买来的花搭在旁边,酸溜溜地打趣道,随后一脚踩碎筒壁边缘被血液腐蚀成泡沫的地方。
“还好吗,能走吗?”她俯身下去,伸出手,一把把阿花拉起来。
“没想到是你……但你为什么……嗯?有血?你受伤了?!”
还没等海德薇回复,阿花就捧着她的手腕含了上去,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止血,浊红的液体已经从静脉管流出来流了满手了。
“好了,别担心,你……行了别舔了,等回去有的是你舔的时候……”
阿花舔了一嘴尘土和暖血,吐着舌头。他只是低着头这样看海德薇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海德薇很清楚,那只是一种愧疚,如火般煎熬的愧疚。
她拉着阿花在旁边坐下,“你还好吗?我这次是认真的,你没想到我离开了一个月,但就卡在这个节骨眼来救你吧?”
但阿花还在发抖,他坐在海德薇旁边,双腿并拢,这个矮个子男人此时就像个受伤的小鸡,双眼时不时呆滞起来,灰头土脸,在如同大姐姐一般的海德薇不停抚摸下才终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抱着,任由她轻轻拍背。
“好好~没事,我在这里……没事了……”
她解开风衣,露出内侧的白体恤衫,让他仅隔着一层布贴着自己身上的软肉,任由他趴在自己身上,或者大腿,她想着这样能舒服一点,风衣太硬了。
“你累了吧,先休息一下……你还记得的吧?我说过的,我会支持你的,无论是你的理想还是其他的什么……”
然而就这样,她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这样抱着阿花,她知道自己要说的话都藏在不言中,简单回想一下自己和阿花认识的两年来,何时不是像现在一样?小事时自己热烈,他冷静;大事时自己冷静,他热烈。此种互补,让她真的感觉到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受用。
“好了吗?”
阿花点点头,但还是把脸埋在海德薇身上。这让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湿润。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呢,没事了……跟我说说?你这一个月都做什么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波动,她似乎没有被男人的流泪所感染,海德薇保持着一种她独特的稳定的情绪,支持着阿花,在这个工厂废墟林立的钢铁丛林里,给他维持一点温暖,还有宝贵而难得的支持。
“我接到你的短信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那会儿我还在外太空呢!”
他抬起头看着海德薇,撅着嘴说,“你骗我……”
“哎~我不骗你,真的~”
“真的?”
“真的。”
阿花低下头想了一会,“……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这样安慰我。”
海德薇见人是说不通,索性把枪拿出来,放在他面前,“看,喜欢吗?是真枪。”
阿花一下子愣住了,“你……?你别跟我开玩笑!”他一下子站起来,用一种极度震惊,混乱的神情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你……所以我刚才听见的声音不是……是你开枪杀了他?”
“我倒是想杀他。但他没死。不过失血过多,他的小弟们把他拖出去了,现在应该在医院里躺着呢。”海德薇叹了口气,“我瞒不了多久,他会马上和医生说,医生看到他的枪伤也不会坐视不管,很快,我们年轻的霍局长的人就会来这里。至少明面上我们——我,会被警察控制。”
阿花抹掉自己脸上的泪,直勾勾地穿过还晶莹着的眼珠看着海德薇,“那我……我……我去跟我局里的人说,我去跟上级说,我……!”
一根葱指竖在了阿花唇前,“没事,过来,坐我旁边,我慢慢跟你说。”
但他没有照做,他只是看着海德薇,抿着嘴,轻轻推开她的手,摇摇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眼见得说不通,海德薇索性撩开袖子,直接把已经注射了改造机械液之后机械化的左臂露给阿花看。“为什么我刚才一下子就把筒壁敲开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她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将从现实世界一步跨入某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低魔世界,我希望你对我——我们,以后将遇到的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一个基础的心理准备。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吗?”
阿花看着她,眼泪重新流了下来,他缓缓地摇摇头,牙齿紧咬,“不……不对……我的爱人……我的妻子不会是你这个样子……你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转身要跑,但这回,海德薇没有拉他。
阿花近乎是落荒而逃,这个世界的底层物理和化学法则是否遭到了什么破坏性的改变,是不是有一些东西已经永远的消逝了,这个宇宙还遵从着基本的定律吗?阿花回想起自己还在中学时,还和海德薇做同桌时,给在他眼里脑子笨笨的海德薇讲物理题的时候的样子。
但就这一时的溜号让他被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吃了一脸的灰。
而在他自己身后,传来了海德薇一声近乎失望的悲叹。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