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在大江上的佛寺水汽蒸腾,到了里面,所有的波澜都被佛光镇压。
知客僧还是当初的知客僧,见到云长生后,认了出来。
看见云长生身后没有背黑棺,知客僧双手合十,道了句:“恭喜施主终于放下了。”
“多谢大师那日的帮助。”云长生也回了一礼。
知客僧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容晓羽,辨认了一会儿后,一副受骗了的表情。
“……原来是位女施主。”
当日还说是男的,赖在这里住了好几天。
知客僧看了看云长生,又看了看容晓羽,见俩人举止亲密,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这一男一女,在一起住了好多天……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佛门清净之地,云施主看着不像是那种胡作非为喜欢寻刺激的那种……
应该也许大概没有发生……知客僧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被认出来了的容晓羽略微尴尬,骗人总归是不好的,特别是骗了个老实和尚。
几人正大眼瞪小眼,门口却吵闹了起来。
“以前不是有多少收多少吗,怎么今年就不收了!?”
“这位女施主,此花现在已经不是佛花,我们水府庙已经不需要了。”
“我一年到头全耗在这佛花上了,现在你却跟我说,不收了?”
吵闹声在持续,好几个知客僧都赶了过去。
云长生与容晓羽也凑了过去,打算看看热闹。
接待云长生的知客僧走过去之后,一众知客僧像是找到了领头人。
“普业师兄。”一个年轻的小沙弥喊了一声,之前就是他在与一个卖花的女子对峙。
“何事?”普业双手合十,问了句。
几个知客僧一人一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水府庙附近有个小村庄,村里以种佛花为生,每年不管种多少,水府庙都会将其全部采购。
直到前些日子,兰竹国所有佛花全部燃为灰烬,那小村庄里的佛花也没能幸免。
水府庙不忍村里百姓受此无妄之灾,像往年一样,估算了一亩地能种多少佛花,然后给了银子。
事后又提醒了一句,往后不用种佛花了,可以种些绿菜素食,水府庙依然会每年来此采购。
事情本该就此完结,但唯独有一个例外。
有一户人家的佛花没有在大火中燃烬,反而越长越艳。
前去采购的和尚也犯了难,庙里已经不需要佛花,银子也该是补给种了佛花,可佛花一夜燃烬了的村民。
这事情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采购的和尚建议女子,要不把花卖到别处去。
毕竟佛花一夜燃烬后,现在这花是稀罕物件,也许有人会出重价购买。
可女子偏偏就想把花卖给水府庙。
“阿弥陀佛。”普业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念了声佛号。
云长生和容晓羽对视了一眼,大概知道了这女子是谁了。
而能做出如此恶趣味的事情……
云长生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
老和尚最后要是真的准备吞噬界心的话,百分百会遇到这女子拦路。
毕竟这一界天道的节操……应该是这一界天道的作风,非常的清奇。
从那莫名其妙的情劫中,就能窥探出一二。
“你说老和尚飞升的时候,看没看到这姑娘?”容晓羽看了眼卖花的女人,用手肘顶了下云长生手臂。
“他不能看到。”
“看到了就会想起,想起了就会恐惧,恐惧了,他就再也不敢面对那杀材了。”
俩人不想再看,转过身,去了客房。
普业一边处理着这里的事情,看见俩人往里走后,很是含蓄的传音提醒了一句。
“云施主,这里客房的隔音不是很好。”
“……”
云长生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就说为什么感觉之前普业的眼神怪怪的,却又不知道哪里怪。
听了这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
“谁都可以不收这佛花,唯独你们水府庙不能不收!”
门外又响起了卖花女的声音。
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瘫坐在地,看着水府庙,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她不可能有万年前的记忆,只是因为一个渡劫修士为了忘记她,忘了几万年,所以让她也有了点灵性。
但就算模样一样,性格一样,也只是相似的花而已。
数万年,她不知已经轮回了几次,经历了多少的爱恨情仇。
她早已不是她。
“突然有点真正明白师尊了。”云长生感慨了一句。
这个世道,修士命太长,谁也不知道在这漫长的生命里会遇见什么事。
意外或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也许在一万年后。
如果老僧几万年前有现在的实力,那个喜欢佛花的女子又怎会死去。
就算不敌那杀材,偏安一偶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如果百年前的云长生有林夕的修为,林多多或许当时就能挽回。
如果容晓羽现在是仙界至尊,区区太上忘情,她顷刻间就能破掉,直接把云长生抓去做压寨夫君。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
在修士的世界,化神时的承诺,就好比初高中时的诺言,完全不靠谱……
这一点某洪荒苟圣就做的很好,出门只用纸道人,只要马甲够多,别人就永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九成概率那叫送死,坚决不能做。
没成为超级大佬前,坚决不成亲。
云长生觉得,要想生活过的好,或许可以像这位苟圣学习一下。
这样想的话,太上忘情不失为一门好功法。
绝对的理智,不会感情用事,不会任性妄为,不会受天道这个奸人的挑拨。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求仙问道,变得更强。
忽然间就感觉顿悟了。
原来师尊规划的修仙道路,才是正确的仙生道路……
怪不得仙侠剧里谈恋爱都是大佬的专利,导演诚不欺我。
“你……好像放下了一些事。”
“嗯,是想通了一些事。”
云长生点头,神情放松了很多,自林多多走后,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想通了什么?”容晓羽跟在云长生身后,疑惑的问了句。
“我刚上山时,师尊对我说,摒弃七情六欲,方有望大道。”
“当时的我嗤之以鼻,觉得在深山里一修几百年,太过枯燥。”
“现在反而觉得很有道理。”
“所有的意难平,都来源于修为不足,蹲在深山里几百年怎么够?”
“起码也要蹲到成仙做祖。”
“师尊说我根骨不错,小剑剑说我天资出众,所以我觉得,我躲起来独自修炼到成仙做祖,应该问题不大。”
容晓羽:……
她凑过去,玉手摸了摸云长生额头。
想起来修士应该不会头脑发热,于是问了句:“你太上忘情又有进展了?”
“没,只是突然心有感慨。”
“那就好。”
容晓羽松了口气,还以为连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她也没有深究,继续聊了会儿天,然后来到了客房。
俩人住的一间房,不过却是盘坐着探讨修炼上的问题。
互相讲了一下修炼太上忘情的心得。
到了夜色寂寂时,容晓羽捏了捏青衫上的衣角,忽然问道:“朗哥哥,你知道我化凡时,用的什么身份吗?”
云长生沉默良久,看着面前女子目光中的期待,最后还是道了句:“云容氏。”
“朗哥哥……不会怪我吧?”
“为何要怪,按凡间的规矩,本就是父母之命。”云长生摇了摇头。
这一界的凡间可不兴私定终身这一套,媒人说媒,双方父母同意后,挑选良辰吉日。
两个小年轻连面都没见,就成亲了。
云长生这种完全是违抗父母之命的逆子……
好在他爹不在,梨娘又是个性子软的,否则他会被男女混合双打,漫山遍野的撵着跑。
“云朗,不管是幼时的戏言,还是在化凡时的父母之命,你都没有遵守。”
“……”
云长生看着目中好似闪着光的容晓羽,想把话题扯回修道上。
继续讲下去,他就要变身晋江女频里的渣男了。
那可不兴变,毕竟晋江女频的渣男们,下场都挺惨的。
“朗哥哥。”容晓羽终于换回了称呼,原本紧张的氛围顿时一松。
“当时师尊谴我回家,让我斩出凡身,了却俗事。”
“可我那时已经没了家,我生母已经在那个冬天饿死了,哥哥不知所踪。”
“我自此无家可归,一人成了一家。”
“于是我拿了婚书,寻到你家,梨娘认可了这份婚书,那时起,我就把自己当成了云家人。”
“婚书?”云长生仔细回忆,他有写过这种东西吗?
“我把你当日的戏言写在了纸上,梨……娘亲也知晓这只是我写的,你只做了口头承诺。”
“……”
娘亲都叫上了,这算不算顺杆往上爬?
云长生沉默着,没有驳回容晓羽的称呼。
凡间事已经了却。
“你归来时,娘亲有没有问过你,当初可曾许诺。”
“问了,我称那时是说笑的。”
话题越来越诡异,云长生想了想,把话题偏了一下,找出了这段话里唯一跟修行有关的东西。
“你说斩出凡身?”
“化凡时需要斩出凡身吗?”
他一连两个问题,神情重新变得自然了起来。
“因为心有魔念,所以才斩出了凡身。”容晓羽回了句。
“魔念?”
话题突然终结。
面前女子目光幽幽的看着男人。
魔念因何而来,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魔念……”
“已经消除了。”
那就好……
云长生想起了自身曾经的心魔,他自己用尽了手段也只能压制。
容晓羽的魔念要是没有消除,经过这么多年的酝酿,只怕早已变成了心魔。
那就真的麻烦了。
否则要是那心魔和他的心魔差不多,他到底该不该配合一下?
如今魔念既然已经消除,俩人很自然的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你虽然未娶我,但我还是把梨娘当成了娘亲,把云逸当成了大哥,把余鱼当成了嫂子,把云归当成了侄子。”
“我把那个宅院当成了家,最后以云容氏的身份,把棺葬在了你的墓边。”
至于把林多多当成了什么,容晓羽没说,云长生也没问。
他还没有不识趣到这个地步。
“云容氏。”云长生看着容晓羽,眼神复杂。
最后容晓羽修成了化神,那就证明她化凡成功了。
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云朗的妻子,把那里当成了家。
屋外是深沉的夜。
微风拂过窗户的缝隙,烛火随着风摇摆。
男人与女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摆了起来,像是两颗摇摆不定的心。
云长生通过容晓羽的话,知道了这个女人爱他爱的有多深。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像他爱林多多那样。
所以云长生才会背起那口棺,想要在这充满奇幻色彩的世界,寻找林多多生的希望,不管再难也义无反顾。
所以容晓羽才会毫不犹豫的追逐那道带着死亡气息的剑光,不管成功与否都能坦然面对。
俩人都只是想尝试一下,如果连试都不试,心中始终会意难平。
不去尝试,千百年后的云长生会想,如果当初努力了,林多多会不会归来。
不去拦住那道剑光,千百年后的容晓羽会想,如果当初去阻拦了,她与云朗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俩人对视,忽然都轻声低笑了起来。
“呵,倔驴。”云长生取笑。
“呵呵,还说我倔,你自己不也倔吗?”容晓羽冷笑着反驳道。
他们看着彼此,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倔没用啊。
俩人最后还是失败了,输的惨不忍睹。
林多多或许再也不会归来,俩人或许会在太上忘情的路上一路狂奔,再也不理会世间的小情小爱。
庙门外。
一个卖花的女人拿着红色的佛花,呢喃着说话:“你成了佛,忘了我。”
一束无形的佛光将她笼罩,驱散她周身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