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的确心急如焚。
原本杨太妃向他透露,太后已同意再次审视芮萱。
这让他惊愕不已——没有想到,自己擅自做主让牧钊回京,竟未激怒母后大肆训责,反而得到了一个温和的处置。
虽然他不敢相信太后会改变主意,但仍希望能有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于是,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牧钊归来,准备让他告诉芮萱,此次进宫意义深重,务必沉隐。
但是,再次没有想到,母后会如此雷厉风行,所择之期,竟是这十五之夜。
初十下旨,传旨的内侍不可能象奏报一样三天到达安肃,无延误也要十四方至。牧钊接旨后,即使昼夜不息,十七抵京已是最快。
看来,母后娘娘正是如此测算,定要在牧钊回朝前解决此事。
而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皇帝的首要之务是赐群臣宴。
母后娘娘邀请宫内宫外命妇、女眷在延福宫赏灯游艺,以便潜行观察芮萱之时,正是他与群臣在会庆殿宴饮、分身乏术之际。
杨太妃虽在其中,但即使她与母后所见不同,又岂敢逆鳞争辩?
母后娘娘显然已经决断,只是为了安抚他的怨愤,费心做番表面功夫!
而芮萱,她一定是小心谨慎、仔细妆扮,却不会知道——她越是姿容超群、越是纤媚脱俗,母后娘娘拆散他们的理由越信实有证!
赵祯,心中似刀割般裂痛,但高坐在这灯火辉煌、人影游动的桂殿兰宫之上,却不得不保持他应有的威仪。因此,强隐痛苦的面容上,呈现的是死灰一般的暗沉。
因为赵祯平日里便寡言庄重,不知内情的臣子们并没有看出他的异常。众人仍像往日一样,在无聊枯燥的按部就班中,敷衍着大宴礼仪刻意营造的祥和欢乐。
中枢重臣、王室宗亲、诸国使臣,井然有序地列坐在殿内,其他百官与使臣随从坐满殿外两廊。众人面前的红面青墩矮桌上,陈列着各色糕点、鲜果、菜肴、酒盏,琳琅满目。
赐宴御酒已巡至七盏,从殿外如流云般舞入两队艳丽的女童。
她们头戴花冠、身着四色彩衣,随着韵律轻旋,将手中莲花悉数摆于殿前,之后,又如鸾翎凤尾般向殿中翔集,变换着身形、变换着队形,忽张忽合,尽显曼妙舞姿。
等新一轮赐酒开始,赵祯身边的郑安育为他斟上瑶仙露,但并未续满。
看盏的乐官随后高唱:“敬御酒!”
殿内殿外千百臣子齐齐起身,恭立于席后,朗声贺道:“恭祝陛下圣体安康!”震震余音中,殿外彩楼下的艺人奏起舒缓的慢曲。
赵祯并不在意杯中酒量,依礼举起杯:“众卿同安!”一饮而尽。
群臣谢过陛下,重新就坐,由首相吕夷简开始依次饮酒。
虽然这一巡酒有新的配酒菜肴,但是,郑安育见赵祯从宴会开始便珍馐未进,将赵祯喜欢的驼峰饺子挪至近前。
赵祯无视郑安育此举、无视佳肴美馔。他品出瑶仙露,凭这一个“瑶”字,他遐想到瑶玥阁、遐想到落霞亭、遐想到梨花雨,又一次遐想到那一切只能追忆的美好,遐想中早已怅惘,怅惘中早已醺然难顾、殷忧远游。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一次次划过刘悯的面庞,想从其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没有意识到,平日里他最不愿意成为牵线傀儡,今日,他却主动让刘悯的举手投足成了左右他心绪的弄弦琴拨。
刘悯,深知内情。虽然他不知道今日太后如何安排,但他知道,今日是太后决定王芮萱花落谁家的日子。
前两日,他与太后谈及此桩婚事时,已向太后禀明——晟翾感激太后宠爱,绝不会做出有损太后明德之事。太后应该听出,这是晟翾为婚事许下的诺言,他必会善待新人,不会让太后蒙受错配之怨。
这番进言既表明了心愿,又不会留下与皇帝争锋的迹象;既谈不上是对太后的施压,却也强烈表达了坚决之意。
刘悯相信,太后自有办法让陛下退让。不过,他不想让皇帝看到他眼中的镇定。因此,他依旧象往常一样,紧锁眉头,自顾慢饮,摆出一副忧深思远的良臣姿态。
赵祯看着那优雅的举止,却在承受着它残忍的折磨。
终于,慢曲渐隐,艺人拜谢退场。
乐官高唱:“宴毕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