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吕夷简有些慨然,“我问他,如此数度迁升又贬谪,何时才能一展抱负?他竟亢言,下次登谒相府之时,定是位列政殿之日!”
“所以,相爷您相信,范大人一日不入承明殿,一日不会过府相见;若要相见,也是在那市井之地?”
“是。这次他上疏太后还政陛下,又遭贬黜。我手书一封规劝他,如此轻率,不仅有碍自己的仕途,还会连累举荐之人。他回复我,有利于朝廷社稷之事,必定秉公直言,纵有杀身之祸也在所不惜。”
穆师爷继续推展道:“相爷您痛惜此才,他若离京前想与您相见,辩论为政之道,您——”
吕夷简语重情真地应道:“我求之不得!”
穆师爷豁然贯通:“这就是您一定驻足的原因!”
吕夷简清晰地论断道:“所以,这个书生确切地了解我的过往;确切地了解我与仲淹的行事之争;也确切地了解我对仲淹的惜才之情。”
穆师爷又记下“了解相爷、仲淹及其争与情。”
吕夷简回身对穆师爷在此页上的寥寥数字浏览一番,开始剖析下一点:“第三处——梵文”。
穆师爷边写边述:“这梵文是天竺文字。因为天竺是佛教圣地,当佛教传入中原,慢慢被皇室与百姓接受,历朝历代就在皇室主导下学习梵文,用以研习佛法典籍。唐代的玄奘、义净,都是深通梵文及其方言的高僧。
“而我大宋,在太平兴国八年特选童子五十人修习梵学。不过,有所成的,只有现今主理传法院的惟净法师,其手下的弟子尚未有通达者,平常人更不可能知其一二。”分析到最后,他不禁有此一问,“难道这刻文之人,与惟净法师和传法院有所关联?”
吕夷简补充到:“还有偶尔来我宋境云游传教的天竺高僧,也有可能。”
穆师爷又问道:“宋人姓名译为梵文,相爷再将它译回汉字。小人惭愧,不谙此学,还请相爷赐教,这其中可否准确相互译解?”
吕夷简回道:“不可,只能对应《悉昙章》寻音而译。”
穆师爷理解地点点头:“这书生也是别无他法,如果刻以汉字,经手的人则皆获此名。为隐藏行事,他不得不牺牲精确无误。好在人名众多,如果查得出处,便可一一校准。”
吕夷简言道:“而且,他很有可能不懂任何武功射艺。否则,也可直接将此名册掷入我的车中,而不必枉费此番周章。看来,他并非出身正规学府;或者,身弱少力,不谙此道。”
穆师爷又迅速记下“识得梵文”、“身弱或非学府出身”两列小字。
“最后一处——画稿。”因为书画水平的鉴赏并非有固定章法,而是因人而异。所以,穆师爷写完这两个字,吕夷简向他问道,“先生见解如何?”
穆师爷站起身,拿起放在书案一侧的那幅画:“此画运笔随意、笔锋凌乱,似是故意藏巧露拙。但其形散而神韵犹存,布局构图有大家风范,所以仍可将相府车马描绘得惟妙惟肖。”
“先生可推测出执笔者功力如何?”
穆师爷有些歉意:“小人不才,他如此刻意,小人无法看透,只能粗略地估计,此人一定深谙书画。”
吕夷简安慰道:“此非先生能力不及,而是他心机诡妙。不过,他也因此露出行迹。既然如此了解我的行程、仗队,他一定在本府内外多番查探过。”
穆师爷重新坐下,飞速写下“画功非浅”与“相府内外打探者”,同时,他向吕夷简问道:“相爷,这书生是否还会与店家联系?”
吕夷简摇摇头:“此事于他关系重大,他与店家的交易,只是他哄骗店家完成其设计的手段,恐怕他不会再与店家见面。”
“那么,相爷可曾想过在当场搜寻此人?”
“当然,我犹豫良久。不过,一方面,我当时隐隐猜测,他于我有所求,会主动再与我联系。另一方面,先生也知道,我难得有一日闲暇,家母妻小均在当场,如果我大肆搜查,惊扰了他们,也会惊扰了百姓;而如果暗中追查,以这书生的敏锐,他一定会有所发觉而伺机溜走。”
“何况,他当时未必在现场。”
吕夷简沉吟道:“如果他当时在场,反而可以推测,他对我的处事方式了然于心,自是有恃无恐。”
穆师爷此时也在深入思索,看着一页页的线索论断,他突然发现一个漏洞:“相爷,既然此人心思如此缜密,他为何不在手珠上直接刻出名册来由,还要让我们费一番查访的周折?”
吕夷简的眼中闪出一道光泽,他深遂地言道:“他在试探我们彻查的决心和本领!”
穆师爷恍悟:“噢!如果我们有决心、有能力,定能查出个中隐情;如果我们没有,也就不必告诉我们究竟是何事了!此人——非比寻常!”
他翻找出第一页纸,在“名册”的后面添上“故意隐没姓名由来”。
吕夷简拿过纸张,下令道:“先生,此事便由你来处理。既要查找册上之人,也要查找这送册人。但是,在未弄清此事到底涉及了何人、涉及得多深多广之前,切勿显露半点行迹。”
“是。”
穆师爷退出房门,却有一个家仆等在门外:“穆师爷,雄州探报。”
穆师爷接过信件,展开阅览一番。他看向吕夷简,敬佩地言道:“相爷,果然如您所料,范大人已查实傅雄州罪证。”
吕夷简听此呈报,却未露轻松之色:“不,我没有料到,竟会如此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