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刚过,文心阁里就死了人。
不是曾经发誓“真要去嫁那个回纥的野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的珈蓝公主。而是她的侍女,湘绣。
珈蓝在十月份的时候,定了湘绣作为随行的丫头。她是个善良的人。苏锦从小就服侍她,珈蓝自是舍不得让她跟过去受苦而不选我,我猜,大概是因为允然。湘绣气不过,忿忿地抱怨了好久。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凌贵妃的耳朵里,把她杖责了一通。她又羞又气,因为是受罚,又不得延医用药,不久就挺不住了。
湘绣的死,宫里只拨了几十两银子给她的家人,就草草打发了。
我们住的院子,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这个时候才发现,虽然湘绣为人势利些,可是陡然听不到她犀利得带点刻薄的话语,我们的开心,也会少很多啊!
“活着那么艰难,原来死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黯然地对苏锦说。
“你跟她本来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怎么现在这样伤心呢?”苏锦的声音低低的,略带哽咽。
“我这哪里是哭她呢?”
我一开口,才惊觉声音里说不出的凄惶。
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刚眯上眼一会儿,就梦到自己徒劳地挣扎在水面上,四周一片苍茫。我扯足了嗓子想要大声呼救,却被水渐渐淹没了头顶。
醒来发现已经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嗓子里像火烤似的,干涩得很。
苏锦听到我这边有动静,连忙披衣坐了起来,起身给我倒了杯水,看着我喝完,才犹豫着搂了我的肩膀一起躺下。
几天后,珈蓝奉命前去回纥完婚。随行的是苏锦。
这个相当善解人意的姐姐也要离开我了!我们三个人一起住的屋子顿时空了下来。
呆在这间熟悉的屋子里,夜里常常会做恶梦。梦到湘绣孱弱地趴在那里喘息,我伸手过去扶起她的脑袋,翻转她的脸,触目的却是一片死白。我揪着心口惊醒,一回头就看见里边的大床那么落寞地静默,愀然等待着已经再也不会回来的身体。
我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允然急急地赶了过来,谨慎地开口,问我愿不愿意先去他母亲郑才人那里,等到。
后半句被突兀地咽了回去,可是我已经猜到了,淡淡地替他接了下去:“等到你娶了凌朝樱之后,再把我弄回去搁着!”
他的脸色立刻就苍白了起来,满眼伤痛地看着我:“安宁,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聪明?”
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反唇相讥:“当初你来招惹我,不就是看上了我的聪明?怎么这会儿后悔了?”
允然大概被我气得不轻,可还是冷静地留下来,扳过我的肩膀安慰我:“安宁,我知道你难受。只是,不要再这样赌气了,好不好?”
他那么养尊处优的一个皇子,这会儿吃了我的排头,还要那样费尽心力地来哄着。我一时心软,神色也缓和了许多,静静地站着,不置可否。
老师李允墨就更直接,在去稼轩的路上拦下了我:“明天就收拾了东西去我母亲德妃娘娘那里,等过两个月,我再接你到我府上。”
彻底晕倒!我直接绕过他,径直往前走,无视他惊讶地瞪了我许久。
我猜,我那个一向睿智自负的老师,这次不是喝醉了酒,就是在说疯话。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我也不曾答应他什么。就这么去他府上,见了他的王妃,我都闹不明白是叫“师母”,还是叫“姐姐”。
我边走边笑,还没到稼轩,就已经过忘净了他刚刚讲的话。
对着那个我爱的人,我都下不了决心去当小老婆,又怎么会同意跟那些姐姐妹妹一起去伺候一向尊贵的他?虽然,他对我很好啊,真的很好啊!好到我可以收起懒散,心甘情愿勤勤恳恳地做他的学生。只是,也只是学生罢了!
晚上,我的归处终于定了下来去南宫照顾十一。纹夫人让皇帝下的旨。十一的母亲淑妃娘娘病了,怕疏于管教皇子。而我是这个宫里出了名的完美奴婢,最是让人放心。
聪慧懂事又灵秀乖巧我很厌恶这样的赞美,因为并非愿意承受那般隐忍的沉重。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了东西,搬去南宫里十一的偏殿。
搬迁。
这是继主子的赞美之后,第二大让我厌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