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抬起她的头,看到了她那被泪水注满的眼眶。
“轰!”
一道沉闷的雷声在天空中炸响。
我看过的书不多,但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一句诗:梨花一枝春带雨。
一股酸意涌上心尖,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眶也承载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
“满穗……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我已经活了35年了。不管是和舌头一起杀人越货,还是和闯王一起冲锋陷阵,我都可以确定,我的心头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
大雨倾盆。
我强行睁开眼睛,用这双沾染过无数鲜血的双手,笨拙的,擦去她在乌云笼罩的夜空下闪闪发光的泪痕。
只是,我的手越温柔,她的哭声就越大,我的手上也越来越湿。
“不行的话,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也可以!别哭了好不好!”
我慌了神,双手离开她柔软无暇的脸颊,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胡乱摸索,因为我已经看不清了。
“嗯!”
她的哭声突然停了下来,一声闷哼,一抹银色就在我脸旁径直飞了出去,扎在了那棵小树上。
“……”
“良爷!”
满穗按住了我的肩膀,狠狠的晃了一下。
我呆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别再逼我了!你明知道我下不去手!如果我下得去手!九年前你就已经死过几回了!”
她发疯似的晃着我,但因为我们的体型差异,我的身体没动几下。
“……”
“我现在……就只想……只想和良爷,一起活下去……”
听到这里,我的心头又是一酸。
过去,我杀过很多人。在我杀了舌头之后,处理他时,我也问过我自己:同行了几年的同伴被我眼都不眨的割开了喉咙,我真的,就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在这乱世之中,我不得不以冷漠和无情包裹住自己迷茫的心。我自己都已经认定了自己是那样的人。
不过,现在,我却是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还在炽热的跳动着。
它是活的。
那是我从未想过的举动。
我把满穗拥入怀中。
不管她的身体有多冰冷,不管这雨夜如何肆虐,现在,我只想把她那瘦小的身体抱紧,给她哪怕是在我自己的记忆中,都从未有过的温柔。
她的身体颤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接着,她的哭声又埋没在了这倾盆而下的暴雨中,只是在我的耳中,是如此的清晰。
滂沱大雨。
那一瞬间,身前传来一阵温热。
满穗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十几年前,她和父亲表演影子戏分文无收后,在那个破庙度夜的场景。
那一夜,她的爹爹也是这样抱着她。
不过,爹爹已经死了。
第二个这样抱着自己的,竟然是亲手杀害了爹爹的仇人。
心如刀绞。
我已经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
刚才我想说的话,想对他发泄的所有怒火,想对他倾诉的所有忧愁,全都化作了雨,散落在了这待我残忍无情的天地间。
现在,我只想紧紧的抱着他,紧紧的抱着这个杀父仇人,让他为我分担,我心中排不尽,泄不完的无限恨意,与忧愁。
小崽子的哭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再也不曾动过一下。
我将她拦腰抱起,在湿滑不堪的泥泞小路里,一步步,走向仍然亮着灯光的船。
灯熄了,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