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归还在睡梦中就被厨房传来的鸡叫吵醒。那叫声嘶哑悠长,打透了门窗响彻云霄,沈归觉得这空旷的山脚下都在回荡着这只鸡最后的挽歌。
“太残忍了吧。”沈归不用看都知道是昨天那只被剁去了右腿的芦花鸡,林婆婆把它治好,但也仅仅过了一夜,就又宰了它。真是又惨又香。
“养来就是为了吃呀。而且它也算是为你的好奇心送了命,怎么反过来怪我?”厨房传来林婆婆悠悠然的语气,合着铁锅热油噼啪的声音,十分的有生活气息。
“可是终归还是心有不忍,已经治好了又何必再杀,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给个痛快。”
林婆婆挥着铁铲,一边炒菜一边说着:“如果我不养这只鸡,把它放回太白山林里,吃它的虽不是我们,也还有狼群或者野熊。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残忍阴暗,不是治好了再吃,而是恰好选中了它,一切都只是缘分。”
沈归沉吟了一会说:“好吧,也许是我想的有些多。那你是基于什么理由选中它做为今天的食物呢?”“嗯……我今天去院子里抓鸡,数它跑得最慢。”
因为沈归小小的身子还不能自由的活动,所以祖孙二人每天就在家里斗斗嘴。林婆婆偶尔也会讲给他一些在这片华禹大陆曾经发生的事。大多都是些曾经出现的英雄败类才子佳人,也会有一些开国之主亡国之君。偶尔还会拿起一把三弦唱几段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曲子,曲调唱词和沈归原来的世界也差不多。沈归照着记忆写下了原来自己喜爱的小曲给林婆婆,戏文里唱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故事。
今年的雪来的特别的早,抚山县的市面上渐渐地热闹起来。每逢头场雪后,县衙以南的集市上就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客商。有附近的山民来摆摊卖晒干的山货也有从北燕南康等各地而来进行交接的大药材商还有一些卖奇珍异兽的猎人家眷最多的还是成三破五、一手托两家的牙行。
在这里巡街的衙役都是临时征来的,原本都是些等过了冬,黑土化了冻就回乡种地的农民。这些一年只披这么一季官衣的衙役手里拎着净街鞭子,耀武扬威的指挥着来往的客商:“行路的人都靠边啊,车把式都把缰绳给我稳住了,别惊了牲口伤到行人,那边小孩离驴屁股远点,踢到下身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边呼喝一边把鞭子虚抽的噼啪作响,享受着自己短暂的官人生涯。
今天街尾出现了一老一小,这老太太把孩子放在胸前,用一床小棉被打了一个结拴在前胸,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被子里的小孩心中暗恨,觉得这造型像一老一小两只袋鼠。“幽北三路中,东幽是产粮的,中山路是行商的,关北奉京是都城,也是前线。而这抚山县就是中山路冬季最大的集市了。”林婆婆边说边带着小沈归朝集市街尾向西转去,又是另一片天地。
这集市平日是官驿所在,所以路旁各类茶馆酒肆客店数不胜数。各路行商赶脚之人大部分都住在这条街上。在这里,你既可以花十几个铜钱,来一大碗羊肉汤和几个包子果腹也能找到豪华的二层楼大饭庄,后厨更是由来自燕朝鲁东地区的大厨坐镇住店的话,可以选择五个铜板一夜的大通铺行脚店、也可以选择三两银子一间的客栈高间。平日未开市时,这条街也没有多少人来往。除了抚山县当地衙门的人迎来送往,就是本地士绅旺族吃腻了自家厨子,偶尔出来图个新鲜而已。今日的这条四通街水泄不通,有吃张口饭的说书先生也有治病带拔牙的摇铃游医还有些支戏摊的彩门艺人也有些支着文王周易幌子的算卦相士。“每年入了冬,这些北方长春会门徒,都会聚到抚山县赶个集,以求挣些银两养活一家老小。”
林婆婆一面走着,一面看似自言自语的对怀里的沈归解释着。
“哎呦二老太太您来了。”街口一个正在说着春秋五霸的先生对围成一圈的观众拱手告了个罪,在摊子上续茶的小徒弟见状赶紧顶了师傅的缺继续说书。说书先生倒提着扇子跑到林婆婆身前施礼。“这就是孙少爷吧?看模样就透着一股子机灵劲,错不了,长大了准是个人物。”
“既是先生你说他错不了,那就一准错不了。我今天只是带着他出来凑个热闹。您那可是刚圆上来的粘子,很有几个挂洒火的,走正了这一趟可是要火穴大转啊。我看你那书棚里刚招来一些观众,还有几个衣着华贵的,弄好了能赚大钱。”
说书先生狡黠的一笑,指着正在说书显得有些紧张徒弟:“这小果跟我走了三年跑马穴,如今了也只会使腥卖钢口,一点儿不攒尖。得,那我先回,您在梁上慢晃着。这小孩跟着我四处演出了三年,现在也只会用一些小手段和话术,正经的本事一点都不会。我回去接着说书,您在街上慢慢逛”说完转身回到书棚里,闭眼听了一会就把小徒弟用眼神支下来,接着提水壶满场飞奔地往书座的茶壶里续水。
“这是个江湖人,刚才我们说的那路话,是长春会的暗语春典,也叫唇典。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都会一些,是他们用于辨别自己人的一种方式。沈归出了太白山脚下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自觉新奇的左右看着。
祖孙二人在街上闲逛着,四周摊子上的江湖人都不住地跟林婆婆问安,林婆婆也和善的一一回应,只是这声音一高,就没再用春典。过了一会,路边一个小贩跑来递了一根麦芽糖给老太太,也没说话就回去继续摆摊。老太太把糖棍往沈归的小手里面一递,然后继续逛着集市。沈归一边瞪着大眼睛四处打量,一边吸溜吸溜的舔着甜腻腻的麦芽糖棍。
正在祖孙二人游荡在四通街的市井繁华中时,打南门方向奔来一匹快马。马蹄铁敲击着路面的急促声音由远而近,奔驰而来呼啸而去,只留下一街狼藉和四处躲避的行人。沈归耳边传来各种咒骂声,抬头看去,林婆婆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马鞍上挂黄旗,怕是出了大事。我们得赶快回去了。”
太白山脚下木屋,刚才在街上飞驰而过的骑兵正跪在门前:“神婆大萨满,您赶快回去主持大局吧,奉京城内起了大乱。公主和先代神婆刚一去,怀王立即起兵号称勤王。他暗中掌握了奉京内外所有的金甲禁军,只剩下三千殿前太白卫在内宫防御,这幽北三路已经危在旦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