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的地方。
崔仁悦对崔氏的评价,在崔绩看来是非常克制且中肯的。
倘若如今,自己不过是二十岁,定然会对崔仁悦的话嗤之以鼻,认为是无稽之谈。
可三十六年的光阴,足以让他看清裴党想做什么,认清世族的真面目,想重回昔日荣光,不过是苟延残喘,螳臂挡车。
年轻时,他付出所有为一族谋利,拜相后,他身居高位忧万民福祉,死到临头一事无成。
直到站在同样的高度,崔绩才真正认识到,心高气傲的自己不如裴文运远矣。
裴文运苦心经营数十年,他只轻轻一推,就分崩离析。
然后眼睁睁看着大晋的国祚加剧消亡,割地赔款,民不聊生。
在前往和谈的路上,两鬓斑白的崔绩想过,要是裴文运还活着,大晋一定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他将这次重回二十岁的神迹,看作是人生中最大的机遇。
拨乱反正,正当时。
只是如今的自己能力有限,尚不足以掌控整个崔氏,在庙堂之中也说不上话。
他只能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去蚕食。
在崔绩看来,与裴氏联姻,既圆了自己当年的遗憾,又能借着与裴文运的合作,着眼于当下,挽救大晋未来的倾颓之势。
于国于民于己,都是好事。
只是这些,他无法对人言说。
谁会信呢?
他的小妻子早早便香消玉殒,即便与自己一样,是重生回来的,却对死后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如今大晋虽有小灾小难,却有高效运转的庙堂维持住,眼见着,在朝更好的方向走去。
谁能想到,往后不过短短十数年,整个大晋将会迎来比壬午之变更惨烈的黑暗。
崔绩想,现在还来得及。
他做了细细的谋划,可以确保这次萧萧不会再被崔氏所害。
他会襄助裴文运,成为他实现抱负的最佳帮手。
他会将自己所有的情意,全都倾注于萧萧一人,弥补上一世对她的亏欠。
他们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过完此生。
再无遗憾。
可时不我待。
如今崔绩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庐江王几乎是向自己挑明了,也笃定自己被崔氏拿捏地死死的,绝无反抗可能。
崔绩先前给家中去信,阐述自己的看法,希望父亲与叔叔能北上,将这门亲事坐实。
可直到江南灾情传来,朝廷开始着手处置,他才意识到年轻气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自己,犯下的错,有多么离谱。
仅仅是因降职,他就将整个江南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父亲和叔叔不会来了。
起码现在不会。
灾情乃人祸,由崔氏一手主导。
作为家主,父亲不会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为了自己婚事这样不痛不痒的小事离开江南。
成片成片的水稻被迫在即将成熟前,一把火焚烧干净。
全都是拜他崔绩所赐。
想要摧毁整个江南的民生,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几株小小的,黑色的稻苗。
分批散播到各处稻田,黑色的粉末会像蒲公英一样,四处飘散落脚,如瘟疫般席卷吞噬所有的健康稻苗。
崔绩痛恨自己为什么没能重回到更早的时候。
若是重回到被降职前,自己一定不会寄出那封信。
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江南民生凋零,一月回到十年前的惨况已然注定。
崔绩甚至知道,江南各地的义仓情况,并不如朝廷想的那么乐观。
当地官员早在崔氏的暗示下,瞒报了储粮的数目。
囤满族中粮仓的崔氏,只会坐视灾情愈演愈烈,不会开仓放粮。
圣上要打压世族、抛弃世族,世族就推一个新的共主上去。
天下如何,与他们无关。
他们要的,是世代永存。
他必须获得裴党对自己的信任。
因为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前往西南彻查杀良冒功一案的第二波天使,在回京途中被刺杀的消息,让裴萧萧吃惊的同时,又有些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