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春香只好自己去烧洗脚水。
洗完脚,就上床睡了。
夜深了,一家人都陆续上床睡觉了。
嫣然干一天农活,累得不堪,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这才发现依然的位置还空着,再一看,对面五儿的位置也没人。
起身出门一看,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又下起了。
嫣然到底担心,就去敲父母的房门:“妈!妈!”
又叫丰云:“爸!爸!四妹五妹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丰云被叫醒,一骨碌爬了起来,开门问道:“还没回来?这怎么回事?哪天都没有这么晚放学的!”
丰云收工以后又出诊,回家洗个脚就睡了,好像已经把上冬学的孩子们忘了。
缪春香也被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那还不去找?”
我猜,要是没有五儿,如果单是四儿,缪春香才不会着急,也不会安排去找。
丰云就去叫两个儿子,让他们起来一起去找两个妹妹。
丰贵倒也没多说,起床寻找油竹筒。
那是农村人发明的野外照明工具。一节竹筒,里面加点煤油,插上一段草纸搓成的纸捻儿,点燃就行。比那种文绉绉的马灯亮多了,还不容易熄灭,只是费油。
丰富是打死也不起床。
叫了他几声,他开始应了一声,后来就像死猪一样。因为急着找人,大家也没耐心等他,就随他去了。
丰云出诊用的油竹筒,还插在墙缝里。
丰云擦燃火柴点着了,举着,带着嫣然和丰贵,三人沿着去往冬学学堂的路线找去。
缪春香就留在家里照看小些的孩子,没有去。
乡村小路,通往一个地方的路也有好几条,他们也不知道孩子们走的是哪条路,凭感觉应该是大路,就沿着大路走。偏偏那天依然和五儿图捷径,走的小路,所以就错开了。
三人一直来到学堂。
学堂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也没有,上夜课的人早走光了,韩侨生也睡着了。
他们就敲门叫醒韩侨生。
韩侨生一听依然姐妹还没回家,吃了一惊,也赶紧穿衣起床,和他们一起去找。
韩侨生说,大家走在一起,就缩小了搜寻范围,时间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不如分成几路走。
于是兵分两路,丰贵和父亲一起,韩侨生和嫣然一起,从两条不同的山路走,沿途寻找。
依然和妹妹在绝望中煎熬,她们的衣服全湿了,一半是秋雨的功劳,一半是飞瀑的功劳。两人冷得筛糠一样抖个不住。
“四妹!五妹!”
“依然!沛然!”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声呼喊,还有幽微的灯光。
姐妹俩听见了,也判断出来了,原来是大姐嫣然和韩侨生。
山谷里就算听得见声音看得见灯光,那人也还隔得好远,走过来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既然有人来了,她们就看到了希望,两个孩子都停了哭声,望着灯光和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们终于过来了,果然是亲爱的姐姐和韩老师!
姐妹俩忽然又哭起来。
韩侨生和嫣然当然已发现了木桥下水潭边的依然姐妹俩。
两人这一惊不小。
毕竟是城里下乡不久的人,那个木桥,韩侨生根本不敢走,还是嫣然扶着他,又拿马灯照着他脚下,韩侨生才啰啰嗦嗦地从木桥一头挪到了另一头。
尽管如此,韩侨生能半夜起来帮着寻找孩子,也是让丰家人感动不已。
还是我们的嫣然力气大,走山路也在行,她下到沟底,把受伤的五儿背着,在依然的帮助下,爬了上来。
韩侨生一直在桥头路边举着马灯,给姐妹们照明。
这只马灯还是肖旗山送给韩侨生的。要不然,用那种墨水瓶做的油灯,早被风雨浇熄灭了。
在气死风灯微弱的光线下,只见五儿脸色像纸一样白,头发打湿了,一绺一绺耷拉在额头上,向下滴着水,双眼好像连睁开的力气也没有了,奄奄一息。
这还是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不然,可能早已晕过去了。
依然毕竟没有腿伤,状态稍好点,但也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那件黑棉袄完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咯咯响。
不一会儿,丰云和丰贵也找来了。
原来父子俩沿着另一条山路寻找。他们也没有走之前找过的大路,走小路自然也慢些,毕竟山路崎岖泥泞不好走。
一路上,所遇见的每个山角落,树林子,稻田,旱地,庄稼地都找遍了,也不见人影,沿途人家,都敲门问了,也没有一点消息。一直走回了家,见依然姐妹还是没回,连嫣然和韩侨生也没有回来,这就又沿着前面都没走过的路找去。
也是运气好,这次刚好走对了,这才在半路上,碰见他们。嫣然背着五儿,前面韩侨生打着油灯,后面依然还死死抱着已经完全湿透,皱成一团的那本丰贵用过的二年级语文课本。
一回到家中,缪春香已经烧好了热水,依然和五儿擦洗了身子,换了干衣服。
丰云立刻检查五儿身上的伤,为她做初步的处理。
那骨头果然刺穿了皮肤,露了一点出来,伤口处流了好多血。夜里光线黯淡,油灯根本看不见,丰云不敢这就接骨,只好用绷带裹了伤处止血,又给她服了些止血汤药。
韩侨生也没有立刻离去,反正天也快亮了,丰家人都挽留他,让他歇一歇,等天亮再走。于是韩侨生就在旁边,看丰云治疗,帮这帮那。丰云夫妻让了几次,韩侨生见自己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这才在他们的建议下,去男孩们的房间歇了。
依然大概是着了风,冷着了,后半夜就发起烧来,胡话连连。一会儿说不要杀死自己,一会儿说有鬼,一会儿说有狼,一会儿又说那根本不是她干的,她是冤枉的,等等等等,折腾到天亮。
丰云处理完五儿的腿伤后,去看了她,给她开了点草药,煎汤喝了,后来她才沉沉睡去。
最麻烦的是五儿。
她的腿伤很严重。起先摔下木桥的时候,在石尖上磕一下,那右腿股骨就已经折了,后来依然去扶她,准备背她走时,她站起来又坐下去,又受了第二次伤害,那右腿股骨彻底断裂,断骨刺破皮肤,还露了一点出来。她一屁股坐下去那一下,髋关节磕在石头上,也有些受伤,还有她的头,摔下去时,磕在石头上,碰了个大包,也造成了脑震荡。
当然,这些伤,也不是丰云当时就全都看得出来,有些凭肉眼是诊断不了的,得靠现代医疗手段,得凭仪器。
治好孩子的病,丰云是有自信的。
他觉得自己就是医生,而且是骨科专业,腿骨骨折算什么,他以前遇到的情况,比这个复杂多了。五儿还小,这个骨伤,年龄越小恢复越快,只要把骨接好了,敷上自己的独家药膏,要不了一个月就能恢复。
丰云在龙凤湖名声那是响当当,有神医之称。
当然,这个神医,不是装神弄鬼那个神,而是神乎其神那个神,是说在治疗骨伤方面,他有神技。
丰云的医术是祖传。他的祖上历来擅长骨科,接骨续筋堪称一绝。
丰云的祖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的为人很不得父亲喜欢,祖父喜欢孙子丰云,就直接打破父传子的传统,把医术传给孙子了。所以,丰云的父亲并不懂医术。这件事让丰云父亲很是不满,对父亲怨气很大,后来附带着把丰云也看成仇人。
丰云家虽是从医,但因为祖父之故,其实解放前夕他们已经很穷,完全没有了土地,是佃农。因此成分很好。
丰云年轻时,人又高大帅气,又有文化,能说会道。那时刚刚解放,正在进行土改运动。青年们志向远大,丰云自然不例外。他是个积极分子,大小运动冲在前面,梦想通过这条路,谋个出身,便很看不起了医学。
后来,和缪春香结婚后,缪春香的一个什么亲戚,自己参与了一个什么组织,妄想蚍蜉撼大树。看丰云是个人才,就写了一封什么信给丰云,拉他入伙。事情很快就败露,丰云成了革.命对象,挨了好多次批斗,经受了不知多少严刑拷打,搞得遍体鳞伤,让他坦白从宽。可是丰云根本没参加过什么反.革.命活动,自然无从招供。后来经调查他确实没干过任何坏事,又是赤脚医生,这才解除监督改造,做回了普通农民。
断了前途以后,这才拿起祖传手艺,悉心研究医学。因为他人又聪明,在治疗骨伤方面,已经超过祖父,成了名医。
第二天,丰云仔细检查了五儿的伤。根据经验,他认为不过是骨折,就决定自己动手治疗,不用送医院。再说,送医院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八十公里山路呢。
丰云开始为五儿接骨了。
只见他清洗了双手,把自己那把从祖父那里继承来的像一片柳树叶子一样的小刀,在火焰上烤了烤。然后解开前一晚包扎的绷带,这时,可以看到,那伤口已经不再出血。白布绷带上只有一些黑褐色的血迹。
丰云伸出双手,在五儿双腿上缓缓抚摸,从腿根到膝盖,从膝盖到小腿,脚踝,然后再倒回去,这样两三遍以后,在五儿没留意之时,只见他猛然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露出皮外的骨头不见了,腿也直直的伸着——断骨已经复位。
五儿完全没有知觉,根本没感到疼痛,只是那一声“咔嚓”把她吓着了,这才哭起来。
哭了两声,她感觉自己并不疼痛,只是麻麻的,就住了哭声。
而丰云已经切开她的皮肉,接好了断筋,缝合了伤口。
丰云用力压着五儿的腿,不让她动,免得又错开。然后接过嫣然递过来的两块木板,夹着五儿的腿,再用布带紧紧缠住,那腿就算治疗完毕。
至于头上的包,屁股上的伤,那就不用管了,只是喝汤药,保守治疗,养着就行。
原本以为,五儿只是有一段时间上不了学的事情,至于依然,都以为喝了汤药,睡一觉起来,就啥事也没有了。
哪料到第二天傍晚,五儿就发起高烧了,烧得人事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