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云对丰贵说：“丰贵，你送妹妹和小姨妈回家，好好劝慰劝慰她们！”

说完，回头厉声对缪春香母女说：“走！快走！你们给老整滚回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缪春香这辈子还没看见过丰云发这样大的脾气，结婚二十多年来，都是她撒泼打滚，无理取闹。每次她进一步，丰云退一步，丰云退一步，她就再进一步。这样一来，缪春香一直以为丰云怕她。

怕她什么呢？老话说，母以子贵，她有四个儿子，那还不贵到天上去？她身负天价的缪春香，就该是家里老大，就该是她这个王国的皇太后。丈夫，儿女，都是她的臣属，都该化作绕指柔，恭维着她。家里的一切事情都应该她做主，她说是就是是，她说非就是非，这种趋势还大有蔓延之势。

这不常发脾气的丰云发起脾气来，缪春香反倒立刻怂了，她拉着五儿，母女二人跌跌撞撞地往家走去，一路上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缪春香气得身体发抖，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丰云好看。

丰云自己也生气啊！这算啥？这就叫丢人现眼！老婆、女儿和亲戚大吵大闹，弄得人尽皆知。又逼得自己失了风度，对老婆女儿大打出手！

丰云一向以谦谦君子自居，说话慢条斯理，在病人面前足够耐心，倾听病人诉说病情能半小时不改变姿势。他是反对家暴的。二十年来，在家里，他就是一柄灭火器，他能不动声色地化解矛盾，使一家人和和睦睦。可是，今天这算啥？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冬香才回来几个月，咋地她们姐妹就闹成这样？”丰云蹲在湖边，双手插在自己头发里，使劲抠着。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丰贵回来了。

丰贵一看父亲居然还在湖边，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爸，别难过了，我妈她就是那样的人。”

丰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妹妹和你小姨妈怎么样了？”

“我送她们回家后，安慰了她们好久，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丰贵说。

丰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唉……那就好，那就好！”

丰贵沉默了片刻，说：“爸，你知道她们是为什么闹起来吗？……”

丰云听丰贵话中有话，抬头看着丰贵，他的神情竟有几分紧张。“为……为什么？”

丰贵并没有留意到父亲的表情，点点头道：“为五妹考上师范的事……”

丰云吃惊道：“你五妹考上……考上师范有什么闹的！你小姨妈干么来闹？难道她希望你妹妹考不上？”

丰贵犹豫了一下，说：“爸，你以为五妹是自己凭本事考上的？……不是！那个成绩是依然妹妹的，是依然妹妹帮她考上的！而依然妹妹因此啥学校也没考上，她读不了书了！”

丰云说：“这个我也听见了！依然……依然怎能帮你五妹考试？这可能吗？”

丰贵这才把母亲和五儿怎样设计，怎样谈判，怎样逼迫，以及后来考场上五儿怎样使坏，故意不写名字考0分的过程，一五一十全都讲给父亲。

丰云震惊了。

他跳起来，发疯一样往家里跑。丰贵跟在他身后，也飞快地跑回去。他有些后悔，也有些不解，后悔的是不该告诉丰云实情，不解的是父亲听了这个事情为什么会发疯。

他怕父亲一怒之下继续和母亲打架，必须得赶回家阻止。

打架不可怕，这些事情如果传出去，他们丰家将来就身败名裂，还怎么在龙凤湖立足！

丰贵跑回家，刚走进堂屋，看到父亲拿着一根竹鞭，气哼哼地站在那儿，五儿跪在祖宗牌位下面。

丰云用竹鞭指着五儿，愤怒地吼道：“谁教你这么做的！你眼里还有没有天理了！”

五儿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说道：“妈，妈，救命救命啊！爸爸要打死我……”

丰云气得咬牙切齿，“啪”！一鞭子抽了下去，其实并没有抽在五儿身上，而是抽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哎哟！痛！救命啊！二哥救命啊！三哥救命啊！大姐救命啊！九儿救命，妈……”

五儿一边四方搬救兵，一边放声大哭喊冤。

丰贵冷冷地看着，既没有劝阻父亲，也没有去“救命”。

他想起一些往事，每次依然，九儿，甚至大姐挨打，好像都或多或少地和五儿扯得上一点联系，包括那一次因为竹料问题自己挨的一顿胖揍，何尝不是五儿挑唆设计！

五儿从小对此乐此不疲，她好像特别喜欢听竹鞭抽打在人肉上的声音！一段时间家里风平浪静以后，总有一个孩子因为某事激怒母亲，然后就能听到这种竹鞭抽打皮肉的伴奏加上嗷嗷大哭的主唱，她那几天就特别兴奋，特别奉承母亲，好像她特别乖，是母亲的唯一安慰。

“缪春香！缪春香！你，你给我出来！”丰云大叫。

缪春香躲在门背后，她知道，丰云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装装样子！他才下不起手真正打哪个孩子。虽然她也觉得五儿有些过了，大不该把试卷不写名字，让依然连一个普通高中也没有上！

在回家的路上，缪春香问过她，她也承认了。

“我就是不安逸她过上那么好的日子！妈你是没去看过，他们在城里的家才安逸呢。我受不了！你不知道，丰四儿在那里一副大小姐的派头，出门还有专职司机接送呢！关键是，她成绩还好，还有许多体面的朋友！我和她的距离是越来越大了，妈，我不服！”

对五儿说一切，缪春香半信半疑。不过她有自己的自尊，她是不能去靳家的，她只能努力让自己的孩子们好些，更好些。她想，她的孩子们好了，她也就有好日子过了。

在努力让孩子们更好的思想基础上，也有一些让她感到无能为力，力不从心的地方，比如丰富和五儿的学习成绩，她怎么着急也没有用。丰富读书读到十八岁，勉强混个初中毕业证，回家待着也没有工作，关键是丰富这人还懒。五儿说想考中师，母女俩一商量，觉得是个好办法，问题是她考不上啊！缪春香问过她老师，说考中师可能困难，努力点龙凤镇中学的高中勉强。因为五儿的成绩在班上大概排名第十左右，龙凤农中能考上多少中师中专和高中啊！

对于五儿，缪春香一直宠着她，女孩子她就只宠这一个！凡是五儿喜欢的，缪春香基本上想方设法都要给她弄来，何况五儿只是想考个中师而已。

经母女俩商量，缪春香就委屈自己，陪五儿去缪冬香那儿做客，让五儿自己去忽悠依然换试卷。可是依然后来反悔了，缪春香不得不亲自出面，软硬皆施，道德绑架，胁迫依然答应。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五儿又出幺蛾子，把那试卷来个通通不写名字，让这件事情闹成这样，现在丰云出手，这事还真是不好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