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留下,”离帝开口留住欲退下的苏琼华。
苏琼华看了眼去领罚的顾予礼,然后面无表情的又看向了离帝。
见顾予礼的身影消失,离帝的气才顺过来。
“昨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同朕好好说说,”
他又不傻,他虽在气头上,但顾予礼那人,怎么可能真的轻薄昭华,其中必有蹊跷。
见离帝询问,苏琼华索性也没隐瞒,就将她蹭车,然后无意间,不小心轻薄了顾予礼一事,说了出来。
离帝听完,一时无语,满脸复杂的看着苏琼华。
“吾儿老实同朕说,你对这顾北.…可是心悦,有想过……嗯?”
离帝眼神询问,剩余的话他不好多说,昭华虽是豁达,女儿家的心事,还是不能说的太露骨。
苏琼华见父皇没有一点架子的亲近,有些恍惚,此刻是他,真的像极了一个为女儿操心的平常父亲。
她垂眸,敛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愫开口道:“父皇不是说了吗?儿臣还小,就算真与北阳王暗生情愫,也得等父皇觉得女儿长大了,此事才能有定论,”
离帝彻底舒心了,还好还好,昭华没有闹着要与北阳王喜结连理,昭华还是向着他这个父皇的,他龙颜大悦,当即又唤内侍给苏琼华赏赐了很多金银玉器,绫罗绸缎,闲谈了会家常,才放苏琼华离去。
离帝看着女儿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今日总算是与昭华谈了会朝政以外的事了,昭华也愿意回应他,他觉得自己有进步,这父女情谊有修补的机会。
当下,他又想起了顾予礼,赶紧吩咐身旁的内侍道:“北阳王领完军棍,就让他好好在府中养伤吧,这几日就不用来上朝了,”
他看着他烦,他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对她女儿居心叵测的猪,隔的远远的。
离帝有些烦,这顾予礼现下是个准亲王,北阳也还是老北阳王的封地,他也从武将在往文臣谏官走,他没办法给他踢回封地,也没办法给他调边关去,这人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难搞啊。
苏琼华这边,步辇尚未抵达宫门,便又被人拦下了。
来者是苏烨阳贴身的宫人,他满脸焦灼地望着下朝必经的宫道,一见到昭华长公主,便急忙小跑到步辇前跪了下来,边叩头边哭诉。
“六皇子病重,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口中一直念着长公主,还不肯乖乖喝药。恳请长公主去探望一下殿下吧!”话未说完,宫人的眼泪已如断线的珍珠般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苏琼华的睫毛微微一颤,声音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怎么会发热呢?”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了焦虑。
苏烨阳对于苏琼华来说,是融入骨血的亲情,这种情感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
听到宫人的话,她瞬间慌了神,连忙催促宫人加快步伐前往南五所。
南五所
苏烨阳眼睫紧闭,他头痛欲裂,他自小身子便差,幼年丧母,离帝冷淡,太后年迈,这一切都导致他从小就没被人好好照顾,除了苏琼华,没人在意他。昨晚那一桶水,他自己都没想到能那么严重,竟是高热不退。
他眼神涣散的盯着床帐,他好难受,哪哪都好难受。
“阿姊,阿姊,”他无意识的唤着,只有这样唤着,他才能在难受中寻得一丝安慰。
他没有在床沿旁摸到阿姊的手,他努力睁眼想要寻找阿姊的身影,没有看到阿姊,苏烨阳眼泪蓄满眼眶,.
阿姊生他气了,阿姊不来看她了,阿姊也不给他回信了,阿姊……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痛了他的心。
十二岁的少年,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如泣如诉,令人心碎。
“阿姊,别不要我,阿姊……”他的哭喊声在空气中回荡,仿佛整个世界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绝望。
苏烨阳似乎真的病得神志不清了,他所有的力气,似乎都用在了那大声的哭泣上。
几日来的惶恐、慌乱,以及被苏琼华冷待的委屈,在这一刻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他害怕!他害怕阿姊再也不理他了......他哭得撕心裂肺,呼喊着阿姊不要离开他。
苏琼华在门口就听到了那凄惨的哭声,再一听苏烨阳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唤,心痛得犹如刀绞,她用力推开末阳所的门。
只见那少年的身影仿佛快要破碎,跌跌撞撞地跑到少年的床边。
“阿姊在这,阿姊在这......”她紧紧抱住少年,“小阳,阿姊在这......”
少年仿佛快要哭晕过去,满脸的泪花,打着哭嗝,目光迷离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影、熟悉的清香、温热的体温。
苏烨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看到了幻觉,阿姊来看他了,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再次奔涌而出。
“阿姊,小阳再也不惹阿姊生气了,阿姊不要丢掉小阳好不好,小阳害怕......”他那破碎的声音,犹如杜鹃啼血,红肿的双眼,写满了恐惧与无助。
他紧紧抱着苏琼华,声嘶力竭地忏悔着:“阿姊对不起,阿姊对不起......小阳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阿姊才不要小阳的,阿姊对不起,小阳以后一定不惹阿姊生气了,小阳听话,你别不要小阳......”
仿若隔世的声音,与她上一世临终前听到的声音,如重合的旋律般交织在一起。
那瞬间,苏琼华脑海中的弦,断裂开了,她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苏烨阳将她抱得更紧了,他不停地致歉,整晚的高热,使他整个人陷入混沌不清的状态。
苏琼华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滑落,心痛如刀割,蔓延的痛楚让她的呼吸变得缓慢,她怔怔地愣在原地。
苏烨阳似乎已哭到无力,手从她的背脊无力地滑落,整个人昏厥过去。
一旁的宫人见状,急忙传唤来了太医。直到太医赶到,苏琼华才如梦初醒,她木然地看着太医为苏烨阳诊脉,望着那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小阳,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掉落。
春衣找到末阳所的时候,就看到苏琼华整个人就跟失了神一般,看着躺在床上的六殿下,无声落泪,身旁的太医正在扎针忙碌。
她今日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也没见到自家公主出来,于是她便一路问过来,当得知六殿下病重,她立马寻来的南五所,果不其然在末阳所看见了公主。
“公主,”她走向前,心疼的看着苏琼华,从怀里拿出洁白柔软的棉帕,擦拭着苏琼华的眼泪,然后扶着苏琼华落坐。
太医终于收针忙完,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太医,六殿下怎么样了,”春衣开口询问
“微臣已施针安稳了六殿下的脉像,六殿下这是发热加哭的太过,力竭而晕,”李太医回禀
苏琼华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她嗓子干疼,似是说不出话了。
“有劳李太医了,六殿下自幼体弱,还请李太医平日里多照看些,”春衣拿出银子,借着手帕的遮掩放在了李太医手里。
“这都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微臣先去给六殿下开方子熬药,”说完,便起身提着药箱出去了。
“公主今日可要在南五所歇下,”春衣轻声询问“若要的话,奴婢将手牌送去坤宁宫压着。”
苏琼华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苏烨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春衣得了指示,立马就退出了房间,走的时候还特地吩咐末阳所的宫人备晚膳,让其中一个宫人去宫门口报信,说今晚不回府的事情。随后便向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走去。
路过的宫人,都知道春衣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身份与太后身边的北月姑姑一般无二,一路上没有任何宫人的阻拦询问,她便畅通无阻的到了坤宁宫,将长公主府的手牌压下,便向着南五所回去。
苏琼华静静地坐在床沿边,凝视着苏烨阳那张稚嫩的面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许久许久,突然,她释然地笑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究竟在不甘什么。这是她唯一的弟弟,是她精心培育、悉心教导,呵护成长的孩子,然而最终却与她离了心,她是何其不甘啊!
可,这全是小阳的错吗?不,不是!
小阳年幼,长姐为母,上一世的她,若是能多抽出一些时间陪伴他,而不是忙碌着拉拢权势,或许就能及时发现小阳的变化。
她的小阳本就是个良善温柔的性子,是如何变得怯弱胆小,听信谗言被奸人利用的,这一切她都不知道,是她没有及时发现。
如果她能及时纠正他的道路,不至于让他误听谗言而走入歧途,她的小阳应该是像现在这般,一直温和良善下去的,他胆小,她一直都知道的。
是她!为他选了一条不归路。
是她,被权势蒙蔽了双眼!
是她,独断专行地安排小阳的人生!
也是她,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强加于小阳身上,而不顾及身边任何人的意见。
无论是顾予礼、夙云舟,还是春衣,都曾告诉过她,小阳并无将相之才。
是她不甘心,不甘心镇国府出身的男儿,如此平庸地活在这世上。
所以她事事都想为他争个高低,却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去争!
“阿姊,我一直想成为阿姊希望我成为的人。”
苏琼华想起了上一世长大后的小阳说的这句话,她温柔地抚摸着苏烨阳的脸颊,轻声说道:“阿姊所希望的,只是你一生无忧罢了。”
阳光透过纸窗,照亮了整个房间。
有一阵轻风拂去了一切。
屋檐旁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树影下有几只黄鹂飞过,最后落在大树旁边的小树上,相互欢快地歌唱。
谁说那茁壮成长的小树,就不能像大树一样为人们遮风挡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