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朱红色的火光,克劳斯瞧见了格鲁什从风衣中探出的臂弯,被骑士砍出的刀伤此刻已经完全愈合,甚至很难看出残余的疤痕;饱满的肌肉将他的小臂填充成富有朝气的圆弧形,仅仅远远观望便不难感受到这副身躯的力量感与威慑力。
“格鲁什先生,你是生来就这么强壮的吗?”
毫无意义的发问。
就连作为发问者的克劳斯不得不承认,人类在满足口腹之欲后便会追求一些毫无意义的事物,比如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以及填补茶余饭后空闲时光的谈资。不过格鲁什却比外表看起来和善健谈得多,他接过克劳斯抛出的话头,轻松随意地应答道:“拜椎斯人生来就比其他人种高大健硕,我的块头在部落中已经算得上小只了。不过在年幼之时,我比现在更加瘦弱、体弱多病,若不是有一位在我的身边支持照顾我,恐怕我早早便夭折了。”
格鲁什的视线越过篝火,直勾勾地打量着克劳斯的脸庞,虽然格鲁什的目光没有吐露出丝毫敌意,但是被一名野兽般魁梧的大汉如此窥视还是让克劳斯有些发毛。然而当克劳斯开口询问为何凝视自己时,格鲁什却只是敷衍地岔开话题,指示克劳斯去河边清洗身体,以免一身汗湿在野外过夜而染患风寒。
克劳斯离开后,格鲁什拾起一段木材投入火堆中,飞舞升腾的火星扑打在他顽石般的皮肤上,为发僵的躯体增添了些许暖意。格鲁什微微阖眼,思绪回到了整整十五年前,那个同样清寒的夏日傍晚——
“这样啊,胸口的皮肤已经愈合了啊,真是乖孩子。”
男孩咯咯笑着,如同成熟稳重的兄长般轻轻拍了拍格鲁什的脑门。单论年纪,格鲁什甚至还比男孩大上一个月;但论身高体格,却是男孩更胜一筹——这多半归结于格鲁什常年染疾。直到两年前,格鲁什都是个连坐直身体都难似登天的病秧子,就连他的父亲也在接连受挫后放弃了对这个不争气的长子的治疗。
不过真正促使二人形成这种“兄弟关系”却是二人迥异的性格——长期遭受家庭成员的嫌弃以及外人的嘲笑,格鲁什的性格内向而自卑;反之,男孩却堪称同龄人的典范,不仅成熟正直、乐于助人,更是学识渊博,熟识了即便是现在的格鲁什现在也难以想象的海量咒术以及医学技艺,即便没有父母莅临指导,他也能独自完成绝大多数的医护工作。即便在每日的医护工作结束后,他也会独自留在格鲁什的床头陪他聊天解闷,这对于无法下床活动的格鲁什而言无疑比诊疗病弱的躯体更为振奋人心,只不过那时格鲁什的性格相当阴沉别扭,最终也只是将那些感激的话语囤积在心房的最深处。
“不要这么对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格鲁什不耐烦地将男孩的手掌拍开。不过他很快便对自己粗野的行为感到后悔,垂眼盯着男孩的小腹,含混不清地嘟囔道,“对、对不起,今天早上爸爸来了这里一趟,所以我现在有些焦躁。你的那里会感觉到痛吗?”
“嗯?大概有一点吧,毕竟愈合得快和没有痛觉还是有区别的。不过格鲁什你没必要因此道歉,毕竟这才是‘我存在的意义’对吧?”男孩稍作思忖,“不过你的父亲今天早上又过来了?都已经两年了,他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还是这么任性就有些不太合适了,我还是找时间和你的父亲好好谈谈吧。”
“别、别这样!你能有这番心意我就很感动了......”格鲁什连忙劝阻道,只是他的后半句道谢却细若蚊呐,他也难以确定男孩有没有听见他的心声。
“那好吧,若是不慎刺激到你的父亲,后果的确不堪设想。不过刚刚你给我来的这一下倒是挺有劲的,这样看来再过个一年半载你就差不多能下地走路了吧。如何,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为了庆祝重患痊愈,就算是破费一点我也可以接受,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哦。”男孩显然是将格鲁什当作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不过可能也正是这种态度才没有让格鲁什日渐扭曲的性情进一步偏移正轨。
“礼物之类的,我没有考虑过......不过康复之后,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四处旅行,去那些你跟我说过的地方四处瞧一瞧,高举日轮、终年积雪的高山,阴阳交互处的巨大瀑布,还有白花细雪的林地......”格鲁什难以掩饰兴奋之意,而另一边男孩却是面露难色。
“呃,你最好还是先想好要去哪个景点。如果你想去所有盛景地都转一圈,哪怕你的父亲能破天荒同意,我的父母也不会允许我离开实验室那么久。”
“好吧,那么就去——”虽然颇为遗憾,格鲁什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咦,怎么偏偏选了这里——”
格鲁什至今难以忘却男孩惊讶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男孩的脸上阅读到如此生动有趣的神情。时间川流不息,洗刷着格鲁什曾经稚嫩病弱的身躯,哪怕依恋不舍,他也只能向过去道别,形单影只地踏上这段孤独的旅程。时至今日,格鲁什紧盯着克劳斯离去的深邃夜幕,喃喃自语道:
“实在是太像了——”
“啧,果然不用肥皂很难洗干净。”
河川边的浅滩上,克劳斯费力地洗搓着皮肤上的血污,哪怕能把大部分血色洗去,还是会留下一层浅浅的印记。可能是因为沾染血渍后没有及时清洗,才会使清洗工作如此艰难,一想到今后自己就要过上这样贫苦的生活,克劳斯不禁为即将到来的悲苦长吁短叹起来。
如果那些村民没有发生暴动,如果那些冒险者没有自作主张地协助村民实施暴力事件,又或者那群怪人没有从中搅局,自己本不会落得这样的田地。但是他又能责怪谁呢?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只是寻求着自己的所需所求,自然地展开行动。又或者只是他天生不幸,撞上了这万里挑一的惨剧?
克劳斯摇了摇头,抛开这些使人受挫的负面思绪,一口气将脑袋埋进清凉的溪水中冷静大脑。就在此时,一个意料不到的事物顺着水流漂流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