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须子坐在冰湖之畔,长白山巅的景致,虽已阔别三载,然而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太阳还没从地平线升起的时候,他就被孙儿缠醒,醒来时青鸟已经站在山洞前,皑皑白雪中一袭青衣粉衫,仰头望着南方,眸光深远不知在想什么。
参须子叹了口气,他知道那儿是南郊方向,应龙神殿就在南方以南的位置,青鸟注视着那个方向目光深沉,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可以品出些怀念和眷恋不舍。参须子不免困惑,他在应龙神殿待过,应龙神君身上的仙气霸道极寒,不知何种原因,整个神殿似乎都因他的仙气都处于阴寒之中,即使他有一千一百年修为也难以抵御殿中寒气,当日仓促离开,一方面是迫不及待生怕神君反悔,另一方面却是无法忍受殿中阴寒。
参须子不明白那样阴寒的神殿有什么值得怀念和眷恋,他不是一个擅于掩藏困惑的野仙,便开口问了,而青鸟也未做隐瞒,只是所说的答案,带来更多困惑。
“那里阴寒吗?”青鸟盯着南郊的方向目不转睛,“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那里是我这辈子待过的最温暖的地方,我是怀念那里,但更怀念他……或许你不能理解,或许他早就忘了,但对我而言,有他在的地方都很温暖……”
“他……是应龙神君吗?”
青鸟不答,只是喃喃说下去,皑皑白雪中,他仰着头注视着南郊的方向,眸光深邃不可捉摸。
“那年……那年我还是只雏鸟,他也不过二三百岁年纪,我只记得那天刚刚降了一场大雪,我的母亲彻夜未归,我独自蜷缩在巢里还不会飞,身上的绒毛没法抵御极寒,又饿了好几天,饥寒交迫昏昏沉沉之际,隐约听见一队马队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马蹄踏进雪里,踩得那厚实的雪咯吱作响。我知道这一定又是哪个神族的贵公子带着马队出外狩猎。清醒的时候,我缩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也曾见过类似的光景,那些神族的公子高头大马侍从簇拥,和我们这种卑贱的野仙自然不同,他们奔马疾驰从树林中穿过的时候,大小总会引起一场雪崩,母亲总会噙着我从巢里飞起来,飞到半空中窥着辛苦搭建的家园在一片雪崩中崩塌……”
青鸟缓缓说着,参须子听的耐心,野仙的世界挣扎求存颇多不易,他是能体谅他当年的苦境。
“但我没法飞起来。我那时羽翼未丰,母亲又好几天没有回来,那种境况下,基本就是等死了……”青鸟继续道,“但那时候的境况却很奇怪,我笃定自己要死,却没有,那队马队在树林之外就放缓了脚步,随后渐渐向我靠过来,马蹄声碎,很轻柔,他们进入树林后就散开了,在树林里兜转似乎在寻找什么,其中有两匹马朝我靠过来,我在树上蜷成一团,饥寒交迫似梦似醒,却将那骑着两匹马的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少宇,你确定是在附近?”有个青年道,“青鸟一族本居蓬莱,也是你姑姑三年前家书中有提过,说是凤族发生了些事情,青鸟举族迁往三危之山……那女子出现在这里甚是蹊跷,我们应该赶回城,将此事禀告给你父兄知道,届时再做打算……”
“师父……”有个更稚嫩的声音道,“你觉得那只翎箭是谁射的?姑姑信中说,因为发生很多事情,元凤姑父勃然大怒,虽然本意是将青鸟一族赶到三危之山权作惩戒,但凤族以此为耻,有些居心叵测者,恨不得借此向青鸟一族施暴,名义上是消除部族耻辱,实则是唯恐部族不乱……老实说,我还真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惹元凤姑父这么不痛快,姑姑嫁去凤族也有年头了,虽然我没和元凤姑父相处过几回,但感觉他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啊……这件事我既然撞上了,就必然管到底,那女子胸口中箭,箭尾的红色翎毛冒着火光,不是凤族所为还会是谁?她生前撞见我,委托我照顾她的雏鸟,我就一定要把那只雏鸟带回家好好照顾,师父觉得麻烦的话还是自己回去吧,我就在这里找,哪怕最后找到的是尸体,也要将他同他母亲葬在一起……”
“我那时蜷缩在巢里,全身发冷昏昏沉沉,后来倒是不冷了,醒来却是贴着他的胸膛被他的体温暖着,嘴巴里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儿……”青鸟站在院中道,“他骑着马披着厚实的披风满头大汗,感觉到我苏醒,低头笑了笑,一双碧蓝如海的眼睛很温和地看着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温柔漂亮的眼睛。后来我才知道他仓促外出,随身没带什么能喂饱我的东西……大抵是他觉得我当时的状况危急,再不进食必然会死在那场风雪中,然后……情急之下就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喂我……”
“那个少年……是应龙神君么?”
青鸟不答,只是眸光深邃,仰望着南郊方向,唇边有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