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忆诗本不想来后山坟场,但除了来这里,她没有理由躲过那场订婚宴。
因为水融光是苗雨澄的人,更因为庆盾是她的人。
灯笼里萤虫胡乱飞舞,光团晃得令人眼晕,她依然清晰地看见了墓碑上的字迹。
略旧些那座上刻着“先考苗公讳雨涯墓”,旁边崭新那座则刻着“祖妣苗母讳雨海墓”。
都是以她的名义立下的。
前者她并无太多印象,毕竟她真正来到息原的那一刻,是倚靠在前者的封装棺材边缘醒来的。
那时扶起她的人是后者,当时还未见老态、却已憔悴过度的后者。
半年多对新生活的了解,全部来自于行事不疾不徐的老妪,让她想起前世每次见到自己都要摆上一桌家常菜、掐着自己脸颊感叹又瘦了的可爱老太太。
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装作埋怨的样子,把那些朝思暮想的寻常菜色一扫而光,然后瘫在沙发上接受各色的水果投喂了。
所以她把所有的心意都送给了这个异世的祖母,即使她使用着自己不能理解的手段,忙碌着她从未见过的事务。
所以她真心地为了老妪去锦屏寨求药,真心地希望老妪的愿望能够在自己手里实现,真心地为银月寨不至坠入内讧的深渊努力。
但这一切似乎都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她早已听说锦屏妖神为了看一场大戏故意给苗雨海下慢毒的传言,也亲眼见证原本对自己无尽关怀的苗雨澄想把自己养成实现欲望的傀儡,感受到年轻一代对自己的虎视眈眈。
前些日子她公然拂了苗雨澄的面子,心头挥之不去的爽利让她生出了彻底放弃掉关心苗雨澄想法的念头。
本来她就是这寨子的主人,为何要听从一个对自己座下位置心怀不轨之人的想法,事事为其着想呢?
“雨海奶奶,你应该会为我开心吧?”苗忆诗蹲在墓碑前,细嫩的手指在“母”字上画着圈。
苗雨海生前为保证自己的威信,她向来只能以寨主相称,如今斯人已逝,这声堵在心口许久的“奶奶”才有了出口的机会。
“至于这位素未谋面的老爸,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魔力,只知道我一提出要来看看你,他们就一个个诚惶诚恐地答应了。”苗忆诗抱着蹲麻的膝盖转过头,盯着墓碑上沉积的灰尘出神。
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抬手挥出一阵清风,吹尽了刻痕缝隙里污浊的老灰。
丹田中那棵刚满一丈的建木吞吐着光芒,提示少女她早已不再是平常世界的普通中学生,而是息原南疆银月寨的寨主,拥有曾经不敢想象力量的蛊师。
墓碑上男子的名字与旁侧其母的名字有相同的字,这让少女想起前世偶然听过的传言:当一个孩子足够瞩目之时,父母会以自己甚至是祖辈的名字为他/她取名。
她仿佛看到了苗雨涯辉煌的冰山一角,以及他流星样转瞬即逝的人生。
苗忆诗强迫自己回忆重获新生之初的细节,只记得停灵的竹屋总是人头攒动,每个前来吊唁的人都在身上戴了不同亲疏的孝帕。
那时她只是懵懂地觉得那是对棺中人尊敬的表现,而经历过苗雨海葬礼上连众当家都只是象征性在腰间系了条白布之后,她才意识到一丝不对。
“那段时间里,银月寨似乎死了不少人……
“庆胄在众位家长中最为年轻,应当也是因为那段时间里死了父亲,只能强行顶上家长之位……
“潘增寿右肩不能加重,应该是曾有旧伤见骨,迟迟未愈。但以其人的武学造诣,两年以上的伤都能好个七七八八……”
越来越多的疑点出现,苗忆诗揉着麻木的双腿站起身来,如此严重的事故在银月寨不可能没有文字记载,她要趁宴席未完抓紧时机寻找相关的细节。
她隐隐有感,此事如果查清,苗雨澄定会彻底失去控制自己的机会,自己定能真正成为银月寨的主人。
提起灯笼走出纵横的坟场小路,却正好撞上一位不速之客:
“小寨主连自己手下的订婚宴都推了,原来是为了怀念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