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7) 审视内心(2 / 2)残花终结实首页

一切终于想明白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我不是一个能够挑战道德规范的人。我想随意而为,但我承受不起放纵欲望的后果。我需要男人,但不是已婚男人或露水之欢。偷欢满足肉欲,如同饮鸠止渴,只会加重我的痛苦,绝不可能给我带来幸福。

在新奥尔良的返程航班上,我曾鄙视自己虚伪。的确,我没有顺从身体的渴望,可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我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既然如此,那就算不上虚伪了。太好了,我总算弄明白我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是什么了。

再来想想那些翻墙出轨的人。他们是另一类人,不,也许不是另一类人,应该说,他们对利弊得失的考量与我不同。他们既然选择了翻墙,必是因为利大于弊吧,至少事先他们的估算肯定是这样的,否则谁会干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有人翻墙后会把这个行为重复下去,因为翻墙的后果正如预先所料—利大于弊,而且“弊”在自己的可承受范围之内。米兰·昆德拉笔下的托马斯便是一例。他的反复出轨害得妻子痛不欲生,他自己也为此愧疚纠结不已,但这些痛苦都抵不过他对探索每个女人有别于他人的百万分之一的差异的强烈渴望。尽管出轨有所失,但是得大于失,因而翻墙便成为生活常态,直至利小于弊的那一天才会停止。

有人翻墙后走上死路。预先高估了翻墙的好处而低估了暴露的风险和随之而降的灾难。后果远比预先估计的糟糕,有的甚至超越了生命所能承受的底线。安娜·卡列尼娜离家跟情人住到一起后,抱怨情人把自己害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感慨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其实,在那个时代,女人出墙的后果是完全可以预知的,她丈夫也曾提醒警告过她,她怎会不知道呢?只是她高估了爱情的力量,高估了她承受恶果的能力,同时也低估了现实的残酷。在浪漫激情褪去后,在鄙夷的白眼下,脆弱的爱情支撑不起生命和未来,最后她只能以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失乐园》里男女二人最后双双自杀,宣称要以死来求得爱的终极永恒。我没法理解这种永恒。就算死亡意味着永恒的美,谁会在有爱有幸福的希望中结束生命?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的爱情承受不起“生”的重量。偷情败露后陷入现实的困境,事业家庭尽毁,眼看着爱情也将走向下坡路,活着的希望在哪里?所谓的永恒的美,不过是自欺欺人地给绝望无奈贴上个漂亮的标签罢了。求生的欲念是写在人的基因里的。若非生而无望,正常人怎么可能抵制住求生的本能?

呃,我好像从来没有萌生过自杀的念头。仔细想想,没有,真没有过。这些年来我在苦海里挣扎,想到过有可能会精神崩溃,想到过有可能会得场大病,但却从未想过要以死来解脱痛苦。据说忧郁症患者多多少少都会有自杀的念头,这么说来我算不上忧郁症患者了?我是正常人?对,我不是病人。我是个正常人,只不过有些忧郁。情况还不算太糟糕。总有一天我能走出忧郁的吧?会有那一天的!

扯得远了,刚才想到哪儿了?哦,翻墙后走向死亡……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翻墙后,即便掉进沟里,也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除了托马斯那种不断出轨的和安娜那种走上死路的,翻墙后还有一个可能:想要回头。周密正是这一类。既然想回头,说明他意识到了翻墙的弊实际上是大于利的。他的利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他低估了弊,这点是肯定的。上次见面时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低估了出轨对我的伤害,也低估了对他自己的伤害,因缺乏对我和他自己的了解,有些东西在他事前的得失估算中没占多少份量,直到离婚后,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宝贵,才想努力找回来。

咦,我的思路好像有点怪,是不是不大切合实际?我一直在琢磨利弊分析,但人人都这样做吗?我曾跟沈昕感慨“成年人做事怎么可能不考虑后果?”就好像人人做事都会考虑后果一样。分析利弊得失,考虑风险和后果,全都需要理性的思考能力,而有这能力的人有多少?凡事都做利弊分析的人有多少?按着理性判断去行事的人又有多少?我自己能事事都做理性分析并且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然后按着理性的判断行事吗?我做不到啊。安娜·卡列尼娜被亲戚朋友认为又聪明又有智慧,她的出轨算是理性的行为吗?父亲、周密和陆海都是聪明人,在工作中少不了做理性的思考和判断,他们的出轨又算是理性的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谁说得清呢,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周密说“鬼迷心窍”。那是什么?人被迷住心窍后失去理性的判断力,脑子进水,做出利小于弊,甚至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尽管听起来荒唐,但这是完全可能的呀。恐怕漫漫一生中谁都难免碰到几次这样的情形吧?只不过有人脑子进水时碰到的是小事,损失不大,转头就忘了,而有人却碰到大事,损失惨重。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出轨问题上,不论是理性的决定也好,还是非理性的冲动也罢,好像区别不大,因为二者都能反应出一个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面对性的诱惑,周密和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可见当年他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与我不同。道德毕竟是个没有实体的概念,它在每个人心里都不一样吧?人在不同的环境和熏陶下长大,势必形成不同的是非观念,对道德规范产生不同的认知,对诚信、尊严、良心持有不同的看法。毫不奇怪,我看重的东西在有些人眼里一文不值。也不难想象,有人不担心翻墙会伤害尊严,有人不害怕良心的不安,有人不在乎尊严,有人甚至不在乎良心。

周密想回头,是不是说明他想摒弃过去的价值观和道德观?若非如此,他没必要到我这里来自讨苦吃,而是应该找个与那个观念合拍的人,比如徐玲玲,去过不受道德羁绊、随心所欲的生活。他明白出轨在有的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我看来却是道德的缺失。可他还是愿意来面对我,愿意接受我苛刻的标准和要求,这不正意味着他愿意跟我一起蹲在道德围墙里过日子吗?

如果观念是一陈不变的,我和他不会有未来。可是,要是他真的能够改变观念呢?上次见面时他的那句话我还记忆犹新,“我做错了事,不想继续错下去。荒唐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做个好人,过光明正大的生活。”他翻墙掉进沼泽里,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现在他想爬出泥潭,我不该伸手拉他一把吗?

人无完人,都有缺失。不论缺失的是什么,只要肯去修补,这个态度、勇气和决心,就是可贵的。我在努力修整我的歪枝,他也在努力修整他的歪枝啊。他了解我的心理扭曲问题,也知道跟我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有多辛苦,可他从未嫌弃过我。我是否也该尽弃前嫌,鼓励他支持他?我为什么不相信他能把歪枝修正呢?观念的形成也是人成长的一部分啊。人的心理需求和精神追求都随着成长而变化。在磕磕绊绊的经历中逐渐认识到生命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要珍惜的,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醒悟需要契机,有人早有人晚。我们的悲剧发生在时间差上。我十几岁时认准的东西他到二十几岁跌了跟头后才领悟到。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只要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愿意跟我抱有同样的观念,那他不就是个值得我珍惜的同路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