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霖亭内摆了几盆名贵兰花,秦十一娘逐个给她们介绍,“这是翡翠兰,叶翠花红。哇,想不到还有素冠荷鼎,文人雅士果然不同常人……”
“小娘子也是惜花之人呐。”话音刚落,楚夫子撩袍进到亭中。
见过礼后,玉姝将浊酒与画轴双手奉上。
楚夫子爱书爱画更爱酒,打开来闻一闻就知好喝,连连向玉姝道谢。客气几句,才展开画轴,细看之下不由得轻笑,“啧,这幅画,仿得极妙!”再看,咦了一声,喃喃道:“有个今字……”
秦十一娘与苏荷茫然对视,不明就里。
玉姝是知道的,楚夫子口中的那个今字在鹰嘴上。她以为凤翥先生故弄玄虚,楚夫子也如此说,想必是真的了。她凑过去,想要再看个究竟。
此时,厚厚云朵遮住头顶那点微弱阳光,从玉姝的角度却偏偏看出了那个今字。米粒大小,乍一看与鹰嘴颜色并无二致。
“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生离死别,我懂的。”
“……”
“哥哥,沧水离京都确实很远,你没有撒谎,父亲不会责怪你。”
“小愚……”
“哥哥,你看那朵云,弯弯的,像不像父亲的眼睛?他笑起来时,就是这样。”
小愚?小愚!
她是小愚!她是赵昶的女儿--赵矜!
前尘过往若潮水般一波波,一波波在她脑海中肆意奔涌。
大平宫里,她与柳贵妃对面而坐。
儿臂粗的红烛熊熊燃着,恍惚间,赵矜想起幼年时,家宴的情形。
祖父未死,父亲还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歌姬于廊前吟唱,声声字字皆是欢愉。
那样的时光,再不能重来。
赵矜在心底轻叹,目光投向柳媞。
她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肤若凝脂,发若墨染,头戴一对累丝嵌南珠玉兔衔芝金簪。身着缃红绣团花牡丹诃子,碧色轻纱高腰长裙,外披缃红对襟衫子,衬得她腰身不盈一握。从体态上一点都看不出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赵矜没来由的想起镜花庵里,虞是是那身洗的泛白的粗布僧袍,觉得真真好笑。
“矜儿,我吩咐御厨做了乳酿鱼,你以前总也吃不够的。”殿中只有她二人,一句话,漂洋过海似得传进耳内。明明听的真切,却又如梦似幻。
柳媞只唤她矜儿,从不叫她小愚。这个祖父取的乳名,柳媞厌恶至极。
佳肴满桌,晃得赵矜眼睛都花了,“以前吃不够,现在却吃不得了。在庵里粗茶淡饭,倒不习惯荤腥了,闻着就觉反胃。”
柳媞笑意妍妍,温温柔柔,“要不,先用点樱桃冰雪吧,好么?”
问话时,甚至还带些刻意讨好。在这一刻,赵矜竟有几分相信母亲是真心疼爱自己的。
赵矜垂首浅笑。她这个母亲啊,表面看来貌美如花,娇娇弱弱。其实呢,却是一条真真正正的美女蛇,被她咬上一口,不死也伤。
更何况,吃一堑长一智,胳臂残了,也该记着点她的坏。
“你看这大平宫,重新粉了,与从前真就是一般模样。”
赵矜抬起头,看进她眼里,“您是想说物是人非吧?啧,您总是这般词不达意。与三皇叔同塌而眠时,也如此吗?”
语毕,杯盘落地的脆响在殿中回荡许久。
赵矜吐出一口浊气,“瞧,您的秀外慧中,贤良淑德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