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后,父子俩摊靠在椅背上,饱腹的舒适感和饭后的困倦让两人都打不起精神。
“你在海达那里工作得怎样?”加雷斯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挑了个话头。
“还行,海达女士人挺好的,工作也不算难。”
多兰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没把运送材料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事告诉加雷斯。
至少暂时还没碰见危险,提前告诉父亲这份工作潜在的风险反而会让他担心,那还不如不说,省得他瞎操心。
按照海达的说法,那些存在一定风险的材料都被火纹钢锭制作的盒子暂时压制了,真正的危险来自那些未知的材料。
多兰也不想戳穿加雷斯跟踪他的把戏,这会让这场难得的父子间对话陷入尴尬。
加雷斯点点头,他和海达有过几次合作,对她的为人有一定的了解。
“你还要在海达那里工作多久?”加雷斯转而问道。
黑炉酒馆里还算安全,但夜晚的外城太危险了,他不想让多兰在黑炉酒馆工作太久。
“古德蒙德先生说我需要在黑炉酒馆跟随海达工作一个多月,具体的时间他说得看情况。结束后就可以回到威尔夫酒馆正式负责后半部分的工作。”
加雷斯听见古德蒙德的名字不自觉握紧了左拳,他深吸口气后点点头。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炉乡内城可以说是整个弗雷尔卓德最安全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那个狼人敢来内城闹事,但他也很快死在了格奥尔的手里,除了倒霉的伊沃和威尔夫,那个狼人甚至没能掀起一点水花。
这足以证明古德蒙德把定制武器的业务放在内城的安全性。
加雷斯对古德蒙德负责的这个定制铁器的业务有些了解,很早之前,古德蒙德也邀请过他为北方人定制过武器。
但加雷斯并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动机。
古德蒙德显然并不缺钱,那些神奇的材料确实价值不菲,但绝不可能比得上他财富的万分之一,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古德蒙德完全能挣到更多的钱。
更重要的是,据他所知古德蒙德本人十分厌恶锻造这件事。
“他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做这件事呢?”
加雷斯正在思索着就听见多兰突然问了一个他一直有意回避的问题,
“爸,怎样才能进入‘半觉醒状态’。”
多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之后每晚的运输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海达告诉他的吗?加雷斯心中泛起苦涩。
炉火中最后的余烬无可奈何地燃烧着,将熄未熄的火苗映照出他此时摇摆不定的内心。
沉默之后,过往人生的错路让加雷斯拿定了主意,
“我,我也不知道。”
“我12岁那年,有一天在锻造时不知不觉就进入了那种状态。”加雷斯的手肘支撑在桌子上,他用左手摩挲着右臂上光滑的腕部,眼神飘忽,半真半假地说出了这句话。
多兰看着加雷斯左手的动作,棕色的眸子已然变冷。
他早就发现了,加雷斯说谎时总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连谎话都说不明白!
因为失落而骤然变冷的目光被愤怒点燃,多兰的眼底泛起一抹一闪而过的黑红。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在专注锻造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为缓慢,视线中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就连锻锤上极为细小的裂纹在我眼里都变得无比清晰。你爷爷那天看到我的双眼变成了黑红色,他高兴地把我抱了起来……”
加雷斯回忆着过去,说出了他第一次进入半觉醒状态后的感受。
这都是真的,他只是没把其它进入半觉醒状态的方法告诉多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多兰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直接拍在桌子上大吼着质问加雷斯。
加雷斯被多兰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他看着多兰因情绪激动而极速起伏的胸膛有些心酸。
“你难道不知道……”
多兰说了一半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里,他不想让加雷斯知道这份工作可能面对的危险。
“不知道什么?”加雷斯吞咽了口水后问道。
“你不知道那些孩子们都歧视我吗,我要变强然后狠狠揍他们一顿!”
又是一个言不由衷的谎话,父子俩真的很像。
不过多兰也确实这么想过。
加雷斯低下头,手里的动作没停,多兰一旦能够进入半觉醒状态,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炉户祭祀的制度决定了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潜力的炉户血裔,这些源源不断流淌着神血的炉户血裔是红袍人统治炉乡的基础。
父子之间再次陷入这种怪异的沉默中,怄气像是锻炉里迟迟不肯熄灭的火焰,舔舐着多兰焦灼的内心。
多兰讨厌这样懦弱的加雷斯,自从失去右手后加雷斯就变成了这副窝囊的样子。
这古怪的气氛让他很难受,他想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沉寂,
“格奥尔祭祀告诉我,我已经无法参加圣山仪式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加雷斯抬起头,他绿色的眸子微微颤动,
“他真这么说了?”
多兰死死盯着加雷斯一字一顿地说道,
“真的,都是因为你坏了他们的祭坛,因为你被剥夺了祭祀的身份!”
多兰像是复仇般说完了这句话,但立刻悔恨就在他的心里疯狂生长,一路涌向他的眼眶,多兰撇过头去不让加雷斯看见他即将掉落的眼泪。
塔塔塔的脚步声里,多兰再一次仓皇逃离了这个家,逃离了这个让他总是让他伤心的地方。
多兰又一次失魂落魄地走在外城的街道上,他已经失去了人生的唯一目标,失去了穿上那身红袍祭祀服的资格,他不明白为什么加雷斯还要阻止他掌握自己本该拥有的力量。
“难道他还记恨着炉户祭祀,记恨大祭祀们对他的惩罚吗?”
多兰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
直到阴影落下,多兰抬起头看着前方巨大的建筑物,他又一次不知不觉走到了“铁与火教堂”外。
拥挤的人群蜂拥着从教堂的大门走出后四散离去,不少人打着响亮的酒嗝吃得满嘴油光。
每月月中前后是熔铸之神的“崇拜日”,这些假意虔诚的信徒们绝不会放过今天教堂里的活动,当然他们的目标肯定是中午发放的那些堪称豪华的圣餐。
铁与火教堂每月都会以官方的形式举办活动,除了每周日雷打不动的“弥撒日”活动外,月中左右也都会举行“崇拜日”活动。
周日的活动主要是讲经,月中的“崇拜日”除了宣扬熔铸之神的伟大外,还会邀请虔诚信徒分享各自的信仰体会。
但总的来说,教堂内活动流程相差不大,只是月中活动发放的圣餐会更丰富一些。
没做过多思考,多兰逆着人流而上进入了教堂。
在五爪湖北边农户区神嗣地的“神嗣教堂”里,当时还幼小的多兰曾被阿尔诺尔主教任命为“副主教”。
这当然是一个虚假的任命,心善的阿尔诺尔主教是少数不歧视多兰红发的人,他想以此鼓舞这个被其他孩子孤立的红发男孩。
多兰一直对阿尔诺尔主教心存感激,他很想找个机会回到神嗣教堂,再去见一见这个在他心目中第一个真正如他父亲一般的男人。
诺大的礼堂中只剩下少许虔诚的信徒还停留在这里不愿离去,他们集体坐到了讲台前的长椅上,等待着接下来的环节。
身着牧师白袍的阿隆主教站在讲经台后,讲经台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炉乡圣典,他的腰背挺得笔直。
刚才还拥挤的教堂此刻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每次目睹这些“两小时信徒”吃完圣餐蜂拥着离去后,心酸比肉体的疲惫更想让他弯下腰喘息片刻。
支撑着这位炉乡最高掌权者,依旧站在讲经台之后的力量是从何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