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那儿越久,康达就越沉人一种无名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爱上了船内的黑暗牢笼,因为至少他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何事。每当夜里一有“土霸”进来,他就缩成一团转向别处;他们的味道既怪异又强烈。但他却习惯其他的怪味——汗臭、尿臭、脏身体的臭,还有俘虏们泻肚子时的恶臭。
突然间,当一个“土霸”如同以前在船上一样带着一盏灯进来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在温和的黄色灯火照耀下,他的后面跟着另一个正在鞭答一个新黑人的“土霸”。那个黑人尖叫时,口中似乎喊出“土霸”的语言。他很快地也被链起来,然后那两个“土霸”就离去了。康达和其他人一直保持静止状态,聆听着这位新来的人痛苦的呻吟。
黎明快接近了,康达感觉得出来。他很清晰地听到某处传来“金刚哥”在成人训练时高喊的声音:“人类要从动物身上学习和观察才是明智之举。”康达震惊地急忙坐起。阿拉神终于降旨给他了吗?从动物身上学习是意指为何呢?在这里,现在?他像是一只掉入陷阱的动物。他的内心刻画出他所见过在陷阱内的动物,但有时候它们在被杀之前就逃跑了。他们是那一种呢?
终于,他得到了答案。据他所知,曾逃出陷阱的往往是那些在陷阱内沉着应付,不会让自己挣扎得筋疲力尽的动物。它们往往安静地等待,养精蓄锐直到猎主前来,然后趁猎人疏忽的时候奋不顾身地猛力一扑,逃向自由。
康达觉得自己越来越警醒。自从他与其他人在船上共同策谋杀“土霸”以来,这是他第一个积极的希望。他的内心现在聚精会神于一件事——逃跑。他必须一举成功,把“土霸”打倒。他现在不可以发怒甚至挣扎打斗,他必须表现得好像已完全放弃希望。
可是纵使他逃脱成功,他能跑到何处呢?在这片异土上,他又能藏身于何处呢?他对嘉福村周围的村落、乡镇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家,可是他对此地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土霸”是否有森林?即使有,他是否能在里面找到猎人所使用的记号呢?康达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从铁窗射进来时,康达正好刚安稳地睡去,可是当他一合上双眼,似乎就立刻被那位带着水和食物进来的奇怪黑人所唤醒。康达的胃饿得扭成一团,可是那些食物闻起来就令人作呕,于是他别过头去。他感觉舌头脏而且肿胀,他试着要吞下嘴巴内的粘液,可是喉头却因此番尝试而疼痛。
他呆滞地望着旁边一起来自大船的伙伴。他们全部似乎都没看见也没听到地瑟缩成一团。康达转过头去细看那五个比他们先来的黑人。他们都穿着槛楼的“土霸”服。其中两人的皮肤是淡褐色的,根据长老们的说法是“土霸”强暴黑人妇女所留下的种。他又看看那个在夜里刚被带进来的人,他的头下垂,发中固结干涸的血块,而且也滴到他所穿的“土霸”服上;其中一只手臂还别扭地悬垂着。康达看得出那已断掉了。
过了一些时候,康达终于又再度睡着——只被唤醒一次起来吃饭,而且这次迟多了。那是种仍在冒气的稀粥,味道比上次更糟。他紧闭眼睛不去看它,可是当所有的囚伴都拾起食器,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时,他猜想那稀粥也许不是那么难吃。假如他准备要逃脱的话,他需要体力。他要强迫自己吃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于是他抓起碗,往嘴里猛倒猛吞猛咽,直到稀粥全部吃完。他觉得很恶心,重重地放下碗后便开始作呕,但他又强使自己吞下去。假使他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把食物留在体内。
从那天起,每日三次,康达会强迫自己去吃那令人憎恶的食物。那位端食物进来的黑人会一天一次地带着水桶和铲子进来清扫。而且每天下午,会有两个“土霸”进来在他们的大裂伤上涂上更多刺痛的黑色液体,并在小伤口上洒上黄粉。康达为自己竟软弱得和其他人一样蠕动呻吟而感到羞愧。
透过铁窗,康达终于数了六个白天和五个夜晚。头四个晚上,他可以隐约地从不远处听到同船的妇女的尖叫声。而他和其他的伙伴必须被迫坐在原地,内心为自己无能力保卫自己的妇女感到羞愧。但今晚的情况更糟,因为根本没有妇女的哭喊声,她们有可能又遇上什么样的新恐惧呢?
几乎每天都会有一两个穿着“土霸”衣服的怪异黑人被推到房间内锁起来。他们通常会跌靠在身后的墙上,或蟋缩在地板上,露出最近被鞭打的伤痕。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也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命运。然后,经常在一天结束之前,又会有个“土霸”用破布掩鼻地走进房间来,而其中一位新进的囚犯总会开始惊慌地尖叫,于是“土霸”便对他又是踢又是吼。过后那个黑人就会被拖走。
每当康达感觉到满腹的食物都下肚后,他会试着停止思想来努力睡个觉。即使是几分钟的休息都会抹去长久以来似乎永无止境的梦魇——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阿拉神的旨意。当康达无法人眠时,那是经常的事,他会试着强迫自己去想自己的家人和村落以外的事,因为当他一想及他们,他的眼泪又会不争气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