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幻灭(2 / 2)溪亭日暮首页

“昨天早上起床就找手机说要打电话,我问他你要打给谁啊,他说要打给儿子,然后你爸回来了,他说不用打了,儿子在家呢。”

“昨天中午吃完饭,他说要出门溜达,老爷子说『今天要是不出去,就永远出不去了』,我们都怕他太久没出门会感冒,就哄他说『等几天你孙子就回来了,到时让他陪你出去溜达』,老头儿听完,高兴的笑了,谁成想晚上就说不出话来了。”

听着大家的言语林行的心被揪在了一处,他除了难过,没有为这个家分担过一点辛苦,反而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让他在他乡安心工作,家人们跟他一样,都只是报喜不报忧,他错过了太多陪伴、照料、那些本该他为这个家分担的事,他都错过了,若不是这次及时赶回来,此生便又多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三分钟不到林行便下了桌,又回到了爷爷所在的房间,林行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爷爷似乎感知到了他回来,原本朝东侧躺的头,歪向了林行坐着的西边,时不时动动眼皮却又无力睁开,仿佛是在凝聚目光来看一眼孙儿的模样,又似在听孙子的声音。看他如此痛苦的喘息,即使用棉签不断的蘸水可是嘴唇仍是干裂,林行很心疼,有时候他真希望爷爷能快些走吧,这样就能早一刻结束痛苦;可他又很贪心,毕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即使需要不离人的照料,他也希望爷爷别离开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行在床前坐着擦拭爷爷滚烫的额头,他不敢离开半步,生怕错过与爷爷相处的每一秒。亲友们听说爷爷身体不好的消息的,外地的亲友都打来电话安慰着父母,表哥也给林行打来电话,叮嘱林行别忘了照顾好家人,尤其是奶奶和母亲。两个月前刚在外公的葬礼上跟表哥一起给外公守过灵,那时表哥失去了爷爷,这次轮到林行了。林行看着气息渐弱的老头儿,他在思考这时候老头儿心里在惦着谁?是兄弟姐妹?陪在身边的妻儿?还是刚刚回来的孙儿?无法赶回来的孙女重孙?林行坐在床边,拿起手机跟远在外地的姐姐,跟在路上奔驰的爷爷的弟弟各自视了频,林行希望有个熟悉的呼唤能让爷爷睁开眼,如果不能唤醒,那再见一面各自都少些遗憾。

夜幕降临,父母知道这几天陪护的亲戚们都是把自己家里的事儿放在一边赶来帮衬,这几天已是人疲马倦。家中能睡觉休息的位置容纳不了这十几位男男女女,为了让大家也能好好的休息下,便道着谢劝着散走了大半,剩了村中年长的伯伯和体壮的叔叔还坚持守着,无论林行父母怎么赶都没有走。在伯伯眼里,林行是小孩子,林行的父亲也是弟弟需要被照顾,而床上的那位老人,也是他们的除了他们父母之外,为数不多的长辈。众人离去前,村里有经验的大娘握了握爷爷的脉,说可能就在今晚…林行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握着爷爷的手,也时不时的摸一摸胳膊,看是不是变成了小鸡啄米一样的绝脉,此刻脉跳动的比常人要快,但还有力。今日早起,爷爷食水都已经不能再吞咽了,直到终结之时,每分每秒都是痛苦煎熬。

目不转睛的陪了两个多小时,林行坐累了就窝在床边,挨着爷爷躺一会儿,期间爷爷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时不时虚弱的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林行也不知道是头疼还是怎样,便用手去抚一抚皱着的眉,揉一揉太阳穴,或是用湿毛巾擦一擦脸,爷爷的东西停下来时,他就去接过爷爷的手再放回被子里,伯伯也会时不时的摸摸爷爷的脚感受着温度有没有流逝。

北方的亥时夜色正浓,家里人都有早睡的习惯,此时,屋内的人正在分工,大家准备每人两小时的看顾,其他人都去休息。尽管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此刻林行也毫无睡意,林行让大家先去休息,自己来陪着就好,父亲此刻站在床边看着爷爷,摸了摸爷爷额头,比刚才多了一点汗此刻有些湿润,父亲又喂了爷爷一遍水,仍是一滴也没有咽下去。林行给爷爷擦了擦额头,跪在爷爷头顶上方用双手自眉心向两侧捋了捋。

林行父亲皱着眉头在地上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就叫大家先去睡觉,正说话间,只见爷爷嘴唇微动,牙齿间打颤,也许是怕林行胆子小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父亲赶忙拉起林行护在身后,自己则是屏住呼吸向前,只见爷爷不到一分钟就停止了呼吸,伯伯和父亲见爷爷没有了动静,一把拉过爷爷的手摸了摸,父亲也从手腕握到小臂,只听得伯伯说道:“二叔没脉了”。伯伯父亲叔叔三人支开众人,关好卧室的门,在屋内给爷爷穿寿衣。

再次打开门后,叔叔伯伯们像是已经提前有了分工一样,七手八脚的去屋外忙着,只剩林行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屋里已然穿戴整齐、盖着黄布的爷爷,是啊,他离家近十年,除了逢年过节回来探望,剩下的事他一概不懂,就连下午父亲叫他去给爷爷取尿垫,都是来帮衬的大娘告诉他在哪个柜子里放着。更是对丧葬习俗一无所知,没有人会给他安排什么事去做。

此时母亲在另一间屋子里打着电话,忙着通知刚刚散去不到一小时的伯伯和舅舅们,虽然家中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装了坐便,可奶奶还是习惯了去外面的旱厕蹲坑,此刻她在厕所里还对爷爷的离去一无所知,平时人来人往的房间此刻安静的只剩下墙上的秒针声。林行看着已穿好寿衣后的爷爷笔直的平躺着,双眼紧闭,下巴微微张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林行上前握了一下他的手,这双熟悉的手还是软软的,还有温度,以后再也握不到了。林行靠近了摸了摸下巴,手指探了探鼻子下方,胡茬一夜间又长出来不少,确认没有了呼吸,再仔细听了听,没有心跳。这一刻终还是到了,林行的心在此刻沉到了谷底,身体也由时刻绷紧的状态瘫了下来,他明白,直到此时,所有的幻想和希望最终都破灭了,那个期待着爷爷能好起来、能听他讲笑话、能陪他说说话、能陪他过年的梦终是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