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救呢。”刑让又问。
“……”萧玉晨为之语塞,再次沉默。
“一个是道德,一个是本分。”刑让莫名摇头,平声陈述道:“那不是义务,而是一种选择。至于‘这’个地方,为什么都不选择作为‘救’的前者,或甘愿成为后者……”
他不由侧耳倾听,忽见前方稻浪飘曳,听见诸多农士在田中劳作,俨然是一幅秋收与耕种并运之象,便不由会心一笑,有豁然开朗之感:“是怕了。”
萧玉晨面色一僵,心中刚刚散开了阴霾,又被师傅问住了:怕了……
刑让浅笑淡淡,禁不住闻风嗅物,用笑容看望着和风把这只蝴蝶从跟前送走,却听出更多的意境和优美,便抬手将那只冒失的蜻蜓拂回右边的正途,微微一笑道:“怕了承担后果——什么见义勇为,天经地义,牵涉到便利和收益头上,你做了,就是罪。道德和律法什么的,不过是掌权者的谋私工具。而已。”
萧玉晨不由沉默,微微摇头:“我不懂。”
刑让淡然一笑:“十个灵币,对你来说算什么。”
“我、”萧玉晨眼睛急转,绞尽脑汁才哑然:“一、一顿饭……”
他吃的是丹药,最贱的那种才十个灵币换一丸。所以对他来说,就是一顿饭。
刑让轻轻点头:“可对于他们,或很大一部分的穷苦百姓而言,那不止一顿饭,需要付出太多的劳动和血汗;可能要多干三天,也可能要多挣半个月,也就意味着失去十个灵币,就白干了十天半个月。这间中耽误的,挨饿的,付出的,透支的,种下的……还是区区十个灵币——可以轻易囊括,和简单取决的事情么?”
萧玉晨彻底沉默了,良久之后才敢去偷瞄一眼地里的农夫,却被那个蹲在母亲旁边帮忙拾取稻穗的小丫头发现了,便慌忙地低转目光,默默摇头。
刑让也摇头,随手摆去一抹微风,让一丛芬芳和鲜绿生成秋浪,把那小丫头的视线和目光迷走了:“当代表着公义和人权的律法被人为的扭曲和践踏,当象征着绝对公正和平衡的权威被代表着它们的行使人用三言两语崩坏掉,是不是早就脱离了宗旨和初衷?而当所谓的弱势一方可以凌驾到公正和民众头上时,又是否在逼着贱民,去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尊严与正义?”
萧玉晨沉默良久,随后摇头:“我不知道。”
刑让便问:“那你怎么认为?”
“我……”萧玉晨目光躲闪,明明没人关注他,可语气和神情却越发的心虚了:“如果我被冤枉,我不会认命的。”
“唪。”刑让轻释鼻息,分不清是笑是弃:“我不要你认命,认不认命都没用;我要你去打破它,试着让对方亲自把那块碎匾拼起来,挂上去。”
萧玉晨惊愣抬头,有些语塞:“怎、怎么打破它,怎么挂起来?”
“刚才你救了谁……”刑让反问,似问非问。
“一、”萧玉晨心生不安,预感不妙:“一个女的……”
刑让轻点下巴,传来一句:“杀了她。”
萧玉晨面色一变,惊恐争辩道:“师、”
“三天时间。”刑让用话截断,突然的停步回眸:“不要摘掉剑环……否则一动修为,我便将你逐出师门。”
萧玉晨心神凛然,顿时迎面感受到一股直扑灵神的压迫感;可这冲击并不是来自刑让,而是一种良知和人性上的反扑。
尽管这反扑不大,根本错觉一场,却让萧玉晨禁不住后退半步。
刑让稍微侧耳一听前路,直接裹雾而去,眨眼消失在前路尽头。
“师……”萧玉晨抬手又落,目光微颤着扫视了一遍农田,却发现众人都在埋头干活,根本无人关注自己这边……便不由沉默;再转头望向前方,那被自己搭救的女子也渐行渐远……
在萧玉晨的眼里,那女子就像脚下这条一往无前的笔直小路,从来不会多管身外之事,更不曾看谁一眼。
他不由低头,看向土路上遗留下来的水渍,随后又顺着这条渐渐干涸的水渍路线,看向那人……
之于萧玉晨而言,这可能是一场考验,是师傅逼自己作出抉择——在人性上作出抉择。
尽管这种抉择,可能导致自己灭绝人性,断送自我,丧失人格。
但师傅,不在乎。
而他,又怎般选择?
他站在这里,目光闪烁……
“我曾经不知道,或是不愿信——师傅是个极端主义者。很偏执。”
他望着茫茫稻浪,直到那昔日的农忙和人影消失,才慢慢迷失在比暮色还要秋黄的落日余晖中:“可是后来我觉得……或许极端,才是唯一能够保住底层泥虫,以及它等尊严的做法……而偏执,是保住这种极端的根本。”
他不由沉默,就像当年一样,顺着曾经那条隐隐可见的水渍路线,去往道路尽头……
“师傅曾说:极端不好……”
“因为没有人可以断绝私欲。就算是他,也还有一念割舍。”
“我当时不懂,就没有问。”
“后来懂了,却更加困惑。”
呼呜!
他一举跃上黑夜,落在曾经那座小镇门庭上,可惜内里已经不比曾经,早成废墟了。
他漫望小镇只一眼,就轻按着庭檐跳下去,在迈步前行中,转手将长剑插挂在后腰上。然后举出一个酒葫,趁着冷月喝上一口,就那般拎着,往前走……
“很多时候,我会迷茫。”
“因为师傅让我认清了现实和本质……却没有教我怎么适应它,也没有教我怎么改变它。”
“他说的最多的……概是摧毁,不破不立。”
“我以前也不知道什么叫官逼民反,又为何官逼民反……”
“但当我杀掉那个女人后,便慢慢知道了。”
“可是我依旧迷茫……”
“因为师傅教我看清了人性和罪恶,却没有告诉我,怎么摆脱。”
“后来想想……”
“他说的,最多的……是与不是,何必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