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父亲来接我回家，骑着毛坤哥的那辆钱江125。

父亲表情凝重，站在校门口的报亭边上，抽着烟，见到我走出了学校大门，淡然地向我挥了挥手，招呼着我过去。

他在前面带路，脚步急促，一直与我拉开着两到三米的距离，似乎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他一直沉默不语，对我态度冷淡，并没有接过我背上沉重的书包和手里装满脏衣服的蛇皮行李袋。

我也并没有加快脚步，试着追上他，只是跟在他的身后，低着头默默走着，一直来到那辆熟悉的钱江125的跟前。

我坐上那辆钱江125，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与我预想的骄傲、得意和欣喜的心情截然不同，甚至是恰恰相反。

我与父亲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全程没有任何交流。我想，是我伤害到了父亲，因为我可耻的虚荣心。

父亲对我应该是失望透顶的，他力排众议、倾尽所有、强行将我送来庙山中学读书，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我便开始虚荣、攀比、嫌弃他、嫌弃我的家庭了！

在学校，都学到了些啥？

或许，父亲对自己也是非常失望的，因为他并不是一位“有钱”的父亲，他并不能为我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甚至他连一辆像样儿的摩托车都没有，非但不能让我引以为傲，或许竟然让我引以为耻？

我们父子俩一路上保持沉默，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我们俩的内心应该都在翻江倒海吧！

至少那时，我的内心确实是在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我的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一顿大餐：辣子鸡、鲫鱼汤、黄豆芽炖五花肉和老虎菜，都是我最爱吃的。

母亲炒的辣子鸡独具风味，花椒、荤香和辣椒放得特别多。往往吃完一顿饭，我面前的桌子上花椒和荤香便堆成了一座小山。辣椒要放两种，一种是红色的干辣椒，用于炸出香味；一种是青色的鲜辣椒，用于提升菜色和口感，这两种辣椒我都爱吃，吃完便会发出一身汗来，浑身轻松。

鲫鱼汤是浓浓的乳白色，不仅味道鲜美，而且营养丰富。

所谓“老虎菜”，是指用鲜辣椒、香菜、大葱、蒜瓣儿等剁碎了生拌的凉菜，卷进一张大饼里，大口咀嚼，那叫一个得劲！

那天晚饭的氛围比较凝重。父亲自己喝了三盅酒，大约有四两多。母亲怕他喝多了难受，他想再倒第四盅的时候，被母亲拦了下来。

父亲让我的妹妹从院子里压水井旁的水桶里拿来一瓶啤酒，他用牙齿咬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那时家里没有冰箱，像啤酒、西瓜之类的，都是放在水桶里用刚压上来的井水冰镇，那清冽的井水似乎能沁到啤酒和西瓜里。

吃完了晚饭，母亲便在星光下、院子里、压水井旁洗我带回来的脏衣服，那时家里也没有洗衣机，衣服都是母亲手洗。父亲吃完了饭便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妹妹去后院找她的小伙伴玩耍；我坐在书桌前，静静地听着母亲揉搓衣服的声音。

不多时，我听到院子里传来李雪燕的声音：“三婶，洗衣服呢？新新在家吗？”

“在屋里呢，去玩吧”，母亲的声音因为她用力拧衣服而被拉伸和弯曲。

“我来帮你洗吧”

“不用，不用，你去找新新玩吧，我很快就能洗好。”

李雪燕走进屋里来，在我的床沿儿坐下，觉察到我似乎心情不好，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