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带笑,脚步无声移到院子中间的两位贵人面前,礼仪标准声音柔和地给她们见礼:
“婢子拜见褚昭仪,司徒充媛。”
来的这两人正是荣国公之女褚月和司徒蓁。
见司苑司的头儿来了,褚月也不废话。
倨傲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那些要给贵妃的牡丹说:
“这些,送到崇华宫。”
崇华宫,离皇帝所居的御乾宫不太远,但也不近。但整个宫院占地大,规制高,里面的摆设家具也是尚寝局和尚功局在不逾制的情况下安排得最好的。
宫里长点眼睛的老人都能看出来,皇帝的态度。
不太宠爱,但是体面非常。
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得罪这位新晋的褚昭仪,哪怕得脸如刘宁海都得给她三分面子。
这要是别的东西,辛司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是偏偏……
辛司苑瞥了眼摆在最前面的几盆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直起身子,目光自然转动给褚月与司徒蓁身后,守在门边的宫女低了个眼色,然后顺从回话:
“今年的赵粉,豆绿,青龙卧墨池都长得格外好,昭仪真是好眼光。一会儿婢子就派人将这三种,外加冰照蓝玉,银粉金麟,冠世墨玉还有白雪塔这几种,一起给昭仪送过去。“
几乎将褚月指的那批说了个遍,只没说姚黄,这就是变相地拒绝了。
暗示褚昭仪,这姚黄有人要了。
可这褚月不知道是在荣国公府霸道惯了,还是特意来找茬的,根本就不下台阶。
细长眉毛一挑,划出凌厉的弧度:“怎么!本宫使唤不了你们了?狗奴婢,连我都够敢糊弄!”
这话说得很重,司苑司的小宫女小太监听到了,都吓得赶紧跪下,只辛司苑面不改色,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站在褚昭仪面前。
她自小入宫,摸爬滚打了二十余年,坐到如今正六品司苑的位置,也不是吃干饭走过来的。她见过的贵人多了,先帝时,皇帝与生母之争,四妃乱斗,五王夺嫡;新帝登基,皇后贵妃淑妃三足鼎立,哪一场是好混的?后宫风云诡谲,向来是踏错一步,万劫不复。没点胆识脑子,她能无病无痛地活到现在?早成为乱葬岗里的一滩烂泥了。
辛司苑恭敬地低垂着头,心里却带点讽刺地想:这一批新秀女是赶上好时候了。这要是淑妃还在……呵,就褚昭仪这样的,不管她是不是国公之女,都活不到下个月。
但心里嘲讽归嘲讽,面上辛司苑还是恭顺地说:
”婢子不敢。昭仪何出此言啊?“
褚月冷冷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宫女。
这宫女是她的贴身婢女死后,宫里派下来的。
因为是宫里的”自己人”,她对宫中的潜规则很了解。心里知道这最好的东西,地送到位份最高的人那里。可是她又不能违逆自己的新主子,于是她用眼睛跟辛司苑道了句抱歉,然后才说:
“我们主子看中的是那几盆姚黄牡丹,辛司苑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辛司苑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敷衍褚月,她演技一流,听了这话,看了看那几盆姚黄,立刻一副刚刚明白过来的样子,讨好又惋惜地说:
“昭仪想要这几盆啊!?是婢子愚钝,没弄清昭仪的意思,请昭仪赎罪。不过……”
说着,她话锋一转:“回禀昭仪,这十盆姚黄牡丹,已经被贵妃娘娘定了。要不您看,婢子给您另换一些可好?”
哪怕褚昭仪都要得如此直白了,辛司苑也没有松口。
最好的,肯定要给承乾宫,她都已经和承乾宫的小夏子说好了,怎么能把东西给别人,那不是打贵妃的脸?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决定,只要保下这十盆姚黄,其他的牡丹褚昭仪喜欢就给她。
也就是他们司苑司麻烦一点,在承乾宫来人之前,抓紧时间去花房里重新准备,把数重新凑足。这些次一等的牡丹,虽然也是难得珍品,但是真挤一挤,挪一挪,也不是不能补上。
就是真的缺了几盆,用更次一等的花凑数,她和小夏子解释一下,小夏子也不会与她为难。
毕竟,说得再珍贵,也不过是几盆花,贵妃娘娘向来不爱苛责这些小节。
辛司苑想用贵妃的名头,让褚昭仪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词像是什么引线,不提还好,一提褚月就炸了。
啪!
褚月一个巴掌就扇到了辛司苑的脸上。
吓得她身边的宫女都来拉她。
“昭仪,昭仪!”
宫女又急又惊,拉着褚月的胳膊小声说:“咱们还算了吧!”
可是,下一刻她就被褚月甩开。
褚月指着辛司苑的脸骂道:“大胆奴婢,蒙蔽主子,以下犯上,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辛司苑倒是沉得住气,她都没有捂一下脸,她镇静地抬眼,开口:“婢子不知自己怎么蒙蔽主子了?”
褚月冷笑:“你说贵妃定了,她就定了?你分明是藐视本宫,不想给而已,还说不是蒙骗!”
辛司苑:“婢子不敢。这些花真的已经被承乾宫要了,午后就回来拿。还请昭仪体谅。”
褚月冷哼:“本宫说你撒谎,你就是撒谎,听不到吗?“
辛司苑眉头一跳。
然后,她就听到褚月吩咐宫人:“来人,把这些‘无、主’的花,给我搬到崇华宫去。”
她特意加重“无主”两个字,看起来像是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但辛司苑却从中听到一丝嘲讽之意。
嘲讽贵妃。
一种,哪怕贵妃定了,但我褚月想要就能拿到,说它“无主”,贵妃就得不存在的拉踩贵妃之感。
崇华宫的太监都被荣国公府打点过,而且他们当下在褚昭仪手底下讨生活,哪怕心中忐忑也不得不从。
于是,四五个太监冲过来,就要抢花。
司苑司的人哪儿能放任,也赶紧拦上去。两方人马就为了这几盆花,在司苑司里大打出手。
这事单看挺诙谐的,为了几朵花,就闹得和斗鸡一样。看上去,两方都和村头玩泥巴打架的流鼻涕小孩没什么区别。
但是放在宫里,又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不是幼稚的斗气,而是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挑衅,是一场关于尊严的厮杀。
这下不光辛司苑,就是司苑司最底下的花奴都能看出来。褚昭仪根本就不是看上了这几盆花,她今天就是特意来踩贵妃的脸的!
就在司苑司的人拼命护花,眼见场面不闹得可开交的时候,一个身影踹开司苑司的大门。
嘭得一声,震得所有人安静下来。
辛司苑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以一石定乾坤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