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青布长袍的老者便是彭县知县王国麟。见到师爷失态的样子,王大人一脸不悦:“何事如此惊慌?长蘅,本县常教你养气,你是左耳进右耳出!外面能有什么大事?莫非献贼又杀回来了?”
师爷擦擦汗道:“东翁,不是献贼,是那些欠税的刁民!他们聚在衙门口闹事,口称要除掉衙蠹!为首的便是那两个豪民,他们正在敲锣召集人手呢!”
“还是王纲、仁纪那两个不老实的家伙?”
“正是!”
知县呵呵一笑,对几个县学的学子道:“世间万事皆文章!你们来请教老夫时文,老夫倒要请教你们:这豪民聚众抗税,本县该如何对付啊?”
众学子谦让几回,刚才那位年级大些的书生推让不过,于是回道:“学生以为,老大人当尽除首恶,宽宥附众。如此,既可正国法,去邪气又可平复县民之怨,彰显老大人拳拳爱民之意。”
知县口中唔了一声,迷着眼想想,脸上笑容更胜,显然这书生的意见深合内心。众人见状,连忙凑上来七嘴八舌附和。知县睁开眼,正待与师爷交代,眼角却晃到一位书生站在众人圈子之外,正低头垂首好像思索什么。知县微笑着叫着这位书生的字:“时中,你在想些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本县和众人都听听。”
这位书生分明有些腼腆,听到知县大人点名,又见到同学们对他嘻嘻哈哈,更加紧张,只是嘴中喃喃道:“学生想、想,那些刁民冥顽不化,会不会铤而走险?学生想,要么把闹事之人都关了起来,要么让衙役们暂缓些催欠……”这位书生正说着,突然想到以欠账作为衙役的公事银,让衙役自行讨要,正是面前这位知县大人的得意之作,猛然间心中一惊,刹住了口,站在原地没了话说。
那位年纪大些的书生对这位学弟向来不屑。他摇摇头笑着道:“时中可能想差了!我县里就几十个衙役,怎么可能……”
他剩下的话,被衙门外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打断了。知县和书生们被扑面而来的声浪震得脸色发白,正在不知所措,一个刑房书办满头油汗地急促跑来,顾不得对知县大人行礼,边跑边大声叫喊:“大人,快想法避避!那些刁民反了,刚才县丞大人率张都头出去弹压,结果张都头被扔进粪坑淹死了!县丞大人和其他衙役都跑了!小人是冒死回来报信,大人快避避风头啊!”
众人听到,哗的一声各自乱跑。师爷一把抓住乱跑的王大人大叫道:“后门!东翁,走后门!”
大明朝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彭县知县王国麟以欠账作为衙役的公事银,让衙役自行讨要。衙役们趁机大举追索,闹得全县百姓怨声载道。彭县地方上两位有些声望的小地主小商人名叫王纲、仁纪的,趁机在县衙前敲锣聚众,发出了“除衙蠹”的倡议。倡议受到县民的热烈响应。县中都头带兵弹压,被愤怒的民众扔进了粪坑活活淹死。彭县的“除衙蠹”运动,很快传到了临近的州县,接着又波及到了四川各地。与此同时,“除衙蠹”运动迅速扩展成了“除五蠹”运动。“五蠹”,包括衙蠹、府蠹、豪蠹、宦蠹、学蠹。许多被百姓指为“五蠹”的官府衙役官差、王府管庄管店、地方豪强流氓、缙绅豪奴恶仆、生事害人的书生秀才,被活活打死的,被抛锅里炖烂的,被推入土窖活埋的,“不可胜记”。他们的财产,大都被疯抢一空他们的房子,大都被点燃焚烧。这场自发的群众运动,在迅速摧毁荼毒百姓的黑恶势力的同时,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它恐怖的另一面群众运动所固有的无序性和它那令人颤抖的破坏力!
不管朱平槿是否愿意,这都将是对他穿越以来所经历的第一次重大考验。
注一:以下数据引自顾诚先生文。
注二:摘自崇祯上吊的死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