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我确实是陆闲,不知道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罢,今夜子时你总要在阴司解释的,到时再听也一样。”
“少卿,我真是陆闲,寺正昨天就查过了,还有老父和里正作证,你怎么能妄杀忠良?”
“忠良?”季怀远冷哼一声。“哪个忠良是异世之魂?又有哪个忠良半人半妖?占着陆闲的肉身还敢提家中老父?”
陆闲早在听到“异世之魂”的时候就头重脚轻起来,鼻孔中更是流下两行鲜血。但他只是用袖子胡乱一擦,语气颤抖地问:
“半人半妖?”
我特么就是个穿越的,怎么半人半妖了?
“你本为异世游魂,与陆闲肉身并不相容,正要纠缠消散间,却意外融入狼王残魂。现在二者早已融合,如何不算半人半妖?”
不知道是事实太过离谱,还是身体不适,陆闲在原地晃了晃,几乎就要晕倒。
季怀远见他这样,展开一把白玉折扇,颇为闲适地扇了起来,边扇还边补刀:
“你魂魄本就不稳,狼妖元魂又刚猛性烈,时时炙烤你魂魄,又损耗肉身。我说错了,等不到今夜子时,你就该在阴司等我提审了。”
听到这里陆闲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一直精神不振,为什么老梦见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昨晚可能也不是牙龈出血,是身体在告诉自己要不行了。
没有奉养父亲,没有新的人生,甚至没有一审二审终审,陆闲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暴毙的结局。
他强撑着单膝跪地,诚心诚意地向面前神通广大的少卿说起自己穿越的原委,也想对方看在自己也是无辜受戮的前提下帮自己个忙。
“少卿,我真的叫陆闲,来这里也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能选的话,我肯定想回原来的世界。不管您送我回去还是救我一命,我都无以为报,但一定终身铭记您的大恩大德,日行一善。”
“要是您不愿救我,也是常理,毕竟我是个穿过来的。如果您真像伍大哥和杨寺正他们说的那样英明神武,我陆闲只求您送我回家,再见我爹最后一面。”
“上……上辈子就没怎么陪他,咳咳,我就想远远地看看他,不给您添麻烦……”
陆闲说到后来,喉咙里也开始向外咳血,滴滴答答地落到了衣襟和地上。
屏风后安静了几息,季怀远的声音响起:
“你且上来。”
听到这句话,陆闲哪还不懂事情有了转机,强撑着发抖的腿挪了过去。
季怀远往身前的席子一指,陆闲就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走过屏风的范围,陆闲就感觉自己精神了不少,坐到季怀远对面这种感觉更为强烈,是近日难得的心安。
但不知为何,他不敢直直盯着季怀远看,只好垂下目光研究起了季怀远腰间的环佩。只见这玉牌似玉非玉,通体透绿,就算自己不懂玉石,也能感受到金钱的气息。
季怀远看到陆闲的第一眼眉头就没松开,细细打量之后,更是轻叹一声,听得后者心里凉了半截。
“少卿,我还有救么?”
“哼,是我说错了。你这样子,根本撑不到今夜子时,怕是再过半个时辰,行风就得去地府和你叙什么兄弟之情了。”
一个小时就无了?
陆闲抖了一下,但远没有刚才站在台下那么慌,所以略一思索,就向季怀远恳求道:
“少卿,要是我没救了,劳烦您送我回去再见老父一面。要是能救,我一定……”
说到这陆闲卡壳了。
一定,一定怎么?给你下跪还是给你做牛做马?你少卿大人救我一命,我给你靖违寺打一辈子黑工都行?
人家这又不流行希波克拉底誓言的,一没义务二没理由的,自己有什么能给的?
“说啊,怎么不说了?一定怎么样?”季怀远还刻薄地追问了一句。“先说好,我靖违寺上下最不缺的就是杂役,也不需要你牢记我的大恩大德。”
我特么……
陆闲感觉自己耳朵尖都被怼得发烫,偏偏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正在尴尬时,他忽然想起前两天的事,想起自己是怎么来的长安,想起伍征等人路上对自己说的话,心里有了成算。
是,这儿确实是封建社会,自己这种人的命不值钱。但自己还能坐在这里被对方嘲讽许久,没有一刀砍了了事,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更何况这两天接触下来,伍大哥他们人好心善,想来一个蛮不讲理的上司手下不会有这种下属,甚至看起来杀人不眨眼的杨大人都只是嘴巴毒……
等等,杨战嘴巴毒是不是跟眼前这位学的???
虽然没有最终回复,但陆闲心知自己这次应该稳了。比起杀头,嘴毒算什么?他堂堂少卿能坐这跟自己废话这么久,还能眼瞅着自己死了?
“少卿,我听行风说,靖违寺就是要惩恶扶善,靖违扬正,二百余年行事公允未曾有失。我陆闲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也没做过坏事,半人半妖更是无辜受牵连。想来少卿也不会冤枉我这个普通人,不顾我的死活。”
这是他的真心话。
季怀远冷笑出声,却问了一个陆闲未曾想到的问题:
“你一个鸠占鹊巢的游魂,为何总要我送你回家?你可知那是原身的家?”
“这……不瞒您说,这原身的父亲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早年丧母,由父亲拉扯长大。我在那边本来就死得突然,没见到他最后一面,所以这次……”
陆闲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这个理由是季怀远没想到的,但他知道陆闲没有说谎。
普天之下,在这个房间还能说谎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样也好,至少确实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子,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只会嘴上说好话的“聪明人”。
和其他地方正相反,比起浑身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靖违寺更偏爱朴素的白纸。毕竟到了这儿,再聪明也不得寸进,反而又生诸多不满,实在无趣。
念及此处,季怀远再讲话时语气中少了一分刻薄:
“你现在也有天眼,可曾内观?”
见陆闲一脸懵懂,季怀远强忍不耐,只是简单教他如何集中精神,向内看到自己的脏腑和魂魄。
陆闲照着他说的,勉勉强强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体上,就看到自己肉身一片灰败,只有小腹中还有一坨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微微发光。
自己的魂魄就是这?
都不用季怀远多说,陆闲都知道情况很差。不成形状不说,就是一坨几乎干涸的红泥,还裹了几块黑色的石头。
这坨烂泥巴就是自己的魂魄了?
陆闲看得是头疼心也疼,就抬头想要发表一点浅显的看法,却忘记自己的天眼还处在活跃探查的状态。
视线投向季怀远的时候,一团纯净耀眼的巨大金光在脑中绽放,陆闲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