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身为心理医生,龙观水有什么问题,可以从什么方向解决,他都已经指出来了。但龙观水能不能解决,还得看他自己。
第二位求助者的预约时间原本间隔半个小时,现在还剩下二十分钟,有意思的是,这位求助者自称的问题也是精神抑郁。丁齐熟悉了一番登记预约的资料,对方就走进了诊室。此人名叫余成仁,今年三十九岁,登记的职业是公务员,但没具体写是哪个部门的公务员。
他的目光明显有些呆滞,丁齐招呼他坐下的时候,他定定地看着桌面,甚至没有抬头与丁齐对视。只有在谈话过程中,有什么问题好像刺激到了他,他才会微微抬头看丁齐一眼。
此人描述的经历以及表现出来的症状,非常符合心境障碍的特点,在通常情况下,丁齐其实已可以得出结论并建议他转诊了。像这样的患者,应该到安康医院或者境湖大学心理健康中心去治疗,而不仅仅是接受心理咨询。
此人好像不是来接受心理咨询或心理治疗的,反倒是像来和丁齐探讨人生哲理的,他甚至提了三个很深奥的问题:怎样才能感到快乐、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应该做什么?
会谈已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丁齐微笑道:“余先生,我的导师有一种观点,是在大量调查统计之后得出的结论。他认为,当代很多心理问题或者说精神病症,都是被创造出来的,或者说是被所谓的心理学家制造出来的,越出名的病症便越流行。
假如告诉人们,他们的很多问题可能来自于某种心理疾病,需要看心理医生,按照某种模式才能解决,反而会造成大众心理的的脆弱。因这是一种暗示,告诉他们自我疏导是无能为力的,在某种情况下就应该出现心理问题。
有一个现实的例子,非洲某小国经历了一场种族冲突于战乱屠杀,给整个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创伤。西方派去了一个援助团,他们带去的不是粮食和生活物资,而是一批心理医生。这些志愿者的目的是为了找到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
这个国家近百年来一直在各种战乱、暴力、瘟疫中渡过,这就是当地人习惯的生活,他们的风俗和信仰,生活方式以及观念,使每个人能面对这种生活。这些志愿者去了之后造成了什么后果?他们其实是灌输了一种脆弱,带去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流行。
在别的地方也可以看到这种例子,当某种未被发现的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被发现后,假如过度宣传广为人知,符合这种描述的病症就会大量出现”
丁齐来了一番自顾自地长篇大论,说到这里,余成仁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丁医生,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丁齐:“因为你在谈理论,所以我也配合你谈谈理论。假如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谈谈实际的东西?据你自称,同事看你的眼光、对你说的话经常让你觉得厌恶,能不能举一个具体的例子?哪个同事、叫什么名字、他对你说了什么话引起了你这种感觉?最好一个字都不要遗漏”
这天丁齐下班比较早,下午一点钟接待第一个预约的求助者,两点半接待第二个,三点二十就离开了博慈医疗,趁着交通晚高峰还没到来,四点钟便赶回了南沚小区。朱山闲也提前下班了,庄梦周、谭涵川、冼皓、尚妮都在客厅中坐着呢。
丁齐有些纳闷道:“都在呢!朱区长下班也这么早?小妮子,你怎么没有回杭州上课呢?”
尚妮:“缺几天课没关系,我把教材都带来了,只要期末赶回去考试就行。刚才我们在一起分析安装窃听器的是什么人?有一种心理画像技术,可以通过行为特征推断心理特征,再从心理特征推断生理特征,大家正想请教丁老师呢,我也跟着见识见识。”
丁齐:“说起心理画像技术,我的导师才是专家,我的水平和经验还差得多。”
冼皓:“为这事把你的导师卷进来也不合适吧,丁老师啊,你的水平已经很高了,不妨试试。尽管掌握的线索太少,但也可以分析出一个大概,错了也不要紧!”
丁齐笑道:“那我就试试吧,有没有小黑板?”
黑板当然没有,就在墙上挂了一张大白纸,给丁齐拿来一支粗黑笔,在白纸上一条条列出他的分析结论。丁齐先写了第一条: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工作单位应该是执法机关,身份应该是个领导干部,至少是一位部门领导。
尚妮道:“这些庄先生和朱区长都已经分析出来了,不算丁老师的本事。”
丁齐又写了第二条:男性,身高在一米八零到一米八五之间,不是左撇子,五官比较端正、牙齿整齐,没留长指甲,肤色偏白,体形不胖。
尚妮惊叹道:“这,这么具体?丁老师,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梦周则笑道:“江湖惊门灵犀术,看来你已经入门了呀。”
丁齐答道:“这不算具体,假如是刑侦部门要找嫌疑人,这样的特征信息远远不够,除非是在已有的嫌疑人中进行甄别。至于这些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要讲理论过程就复杂了,我们一般是直接给信息。”
冼皓沉吟道:“没留指甲,惯用右手,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体形不胖,这些结论我们也早就看出来了。其他几条倒是挺有意思,有直觉成份。”
尚妮:“冼皓姐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冼皓:“朱师兄的车,后视镜左边向上翘了一点,应该是被脑袋碰到的。装窃听器的人很仔细,几乎没有留下别的痕迹,就是起身时脑袋稍微碰了一下后视镜。
他是撬开车的左前门钻到驾驶位置安窃听器的,根据车座、方向盘的空间和他安装窃听器的位置,可以推断出他当时的姿势,也可以推断出他的身高。而且这个人不可能太胖,否则身子就俯不下去,会把窃听器安得更高一些”
庄梦周摆了摆手道:“继续听丁老师说。”
丁齐又说道:“这个人肯定是在干私活,也不想让单位和同事知道,并不是朱区长犯什么案子被调查。”
他接着在白纸上写了第三条:可能是江湖中人,利用职务之便掌握资源牟利,可能和某些社会团体有联系,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朱山闲追问道:“还有呢?”
丁齐写了第四条:此人用过一个名字,叫余成仁,可能是冒名。他很快就会来拜访,很可能就是今天晚上!
这条一写完,大家都站了起来,齐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齐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今天下午,我接待了两名求助者,都是没病装病的。第一个装得很不像,就不说了。第二个装得挺好,预约登记的名字就叫余成仁,我刚刚见过他,还差点动手了!”
将时间倒回下午三点多钟,当时在博慈医疗的心理诊室中发生了什么?丁齐要余成仁说现实中的经历细节,余成仁说了一段。丁齐突然插话道:“余成仁不是你的真名吧?”
余成仁一愣:“丁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丁齐不紧不慢道:“您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自诉病症几乎没有什么破绽。但我想指出两点,第一是你介绍症状的时候太熟练了。你是在描述抑郁症的症状,而不是在描述自己的感受,当然了,你把这些症状放在了自己身上,并且读过相应的病历记录。
第二点,我要你转述同事说你的话,包括当面说的背后的议论,你提到自己的名字时,语速有变化,就像说到了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没有人会不熟悉自己的名字,谈话时还要特别注意,说明这个名字你并不熟,就是临时借来用的。”
余成仁站起身道:“丁医生,你太过分了!我信任你才来找你,你居然胡说八道,我要投诉,就没见你这样的心理医生!”
丁齐居然笑了:“你尽管去投诉,但我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抑郁症患者。为了尊重隐私,我们这里是没有录音录像记录的,你跑来找心理医生,却在衣兜里藏了支录音笔,把我们的谈话都录了下来,这也是职业习惯吗?”
余成仁的脸色终于变了,退后一步道:“你,你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