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号楼前的小马路把整个海运小区南北分成两片,这楼南边的十三栋楼设计之初,外用涂楼贴墙的都是淡蓝夹青色的细小石料,楼外观整体青蓝色,但从建十四号楼开始,涂楼石料改用淡红色,其时,北边近处的一批楼房正紧着施工,北偏西挨着院墙虽也有几栋完工的,只显得这十四号楼整体颜色格外出众,大家习惯性的以颜色叫它红楼房。
红楼中间一楼有一个小商店,卖些吃穿用的杂货,从我们搬进小区它就常年开着,直到现在。九几年商店不多,孩子们问这东西从哪买的,往往都会回答,“哦,红楼房,中间。“中间向东过一家,就是一家凉皮店,卖凉皮的大娘什么时候就近租的房子,记不太清。起初,红楼正对面十二号楼,她在自己家楼下摆摊,一辆半人高木质带轮子的白色小盒子车,外面的面上写着匀称的两个红字:凉皮。里面分两层,上面一层装些碗筷,切好的配菜,调料的瓶瓶罐罐,几张待切的凉皮。下面一层是储备的凉皮,整棵的配菜,两暖水壶调好的调料水,不在这里吃带走的,直接从壶里倒些,不用现调,节省时间,很是方便。车边摆两张小折叠桌,桌边六个折叠马扎。高中毕业,我顺路在她家买了三份,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拉着依云,去花家,一块尝尝,味道还不错。之前小区卖凉皮的人家很多,上学期间,我更喜欢吃我们那栋楼一单元张家做的。后来,小区里多数做凉皮的都陆续关了,就剩红楼房这家,我才开始只在她家买。
吃的次数多了觉得味道很不错。我常会跟这阿姨说:“吃了慢城这么多家凉皮,我还是觉得你们家凉皮开胃。”阿姨乐呵呵的,脸上布满安心幸福的微笑:“只是这口味你吃习惯了,常来吃而已,这就像你们谈恋爱,结婚,好比这凉皮是一个姑娘,你经常跟这姑娘在一块,(也就是常来我这吃凉皮),难免会喜欢上她。你一开始能找到自己喜欢吃的凉皮最好。你看小区里,有且只有我这一份了吧,你还是得来吃,这就像你们相亲,结婚之后,觉得不合适,但是建立了血缘关系,有且只有你们两个能够面对些生活中的风雨,可不要小看这些两个人共同的磨难经历,这已经足够让彼此产生依赖感。这不就成了。不喜欢也渐渐变得喜欢,不想吃也会没事来我这买份凉皮,本质上我这凉皮做的也不错。本质上你的另一半也是正常人,对吧。我给你总结下,在没有外界干扰,排除外界干扰的状态下,一男孩一女孩相处一段时间,在一起度过余生的可能性很大。”我点点头,阿姨说开了,嘴含微笑,眼眸中含着沧桑知足的回忆,续说道:“你看,我跟你叔,相亲之后,这辈子不也非常好吗?”
我一听,哦呦!!阿姨这表述倒是浅显易懂,能够对号入座部分群体,可是,毕竟爱情这东西属于疑难杂症,各人的生存角度,病症因果,各有千秋,难分对错,她这么不疾不徐的说给我,用了两个“有且只有”,用了两个“本质上”,最后又有这么深入的总结,有点某位社会大观察员发表的《恋爱第一定律》《恋爱大宝典》的样子。又如她像在圈给我有可能即将考试的重点内容,掰着手指头,重复着总结的两个条件,一排除外界干扰,二是相处时间尽量长。我莞尔一笑,道:“讲解的好,您是过来人,说的透彻。”她招呼着新来的客人,我吃完凉皮,擦嘴,付钱,离开。
她会跟我说些小区里的八卦长短,趣事新闻,来她这里买凉皮的着实不少,阿姨会接触各色不同的人,会聊些不同的新鲜事,絮叨些小区里就近发生的热议话题。不是很喜欢听别人家的事情,捡些重要的关于小区的说说,诸如小区要拆迁,再重新盖些面积大的高层,补些差价给小区的居民;诸如小区对面地皮租赁年限到了,地方收回,准备建个大型的公交车站;小区周围菜地不让种了,运土推平之后搞绿化,新的绿化方案已经出炉....我吃着干拌的黑色凉皮,考虑着发生这些事情的可能性,又想要实现这些事情需要多久。有时人多,我也听听在座的客人吃饭时闲聊的话题,大体是些工作上的矛盾纠葛。遇见熟人,我也会简单聊两句。阿真,清思,菲仪,智皓,这些平时不常见的发小,在小区里的凉皮店偶遇的概率是最大的。
夜晚九点靠后,出去遛弯回来,会去她的凉皮店坐坐,这个点能吃到刚做好的。做的不多,是准备第二天卖的,口味我始终觉得比第二天蒸的差点,一直琢磨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以为是调料水沉淀了一天,味道略变了,不如早上现调的味道浓重。
晚上阿姨边蒸着凉皮,边在小客厅跟我聊天,我坐在敝旧磨光的沙发上吃着凉皮,喜欢听她讲她们年轻时候因石油会战东奔西走的事迹。她说:“我二十来岁在敦煌七里镇,你叔开车,五十铃,天天在外跑,运输队拉油送货的,也没个点回来,有时三两天,有时十来二十天。我们家属就在基地盖房子,做饭,间接参与生产。”我道:“什么基地?”她道:“就是圈块地,一块垒片生活区,大竹坯子用麻绳扎起来,当墙,外面胡一层白灰,屋里面就一个炉子,一张床,冬天哪里能住人,烧了炉子也不太管事,起大风就惨了,扎不结实的,房顶直接吹掀掉。有时候也跟着生产,卸油,拉菜,洗菜,做饭,饭简单,一年四季没什么花样,白菜,土豆,萝卜。能吃到白面馒头,比当时农村里强太多,也是挨着过日子。”我道:“您这属于家属工?应该有点退休金的。”她说:“是的,五十五刚半办退休,一个月一千一百多,这几年涨点,到手一千五百来块钱。要说哪个时代好,我觉得还是石油会战的时代,人想法没那么多,出来都是想有口饭吃,知足。世界,生活,很慢,感觉连时间都慢,人心也齐,精神也齐,人不发愁,纯粹简单。”
客厅里装着瓦数不太高的灯,昏色转淡黄色,她身材不高,过年刚烫卷了头发,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尖而下拖的鼻子,嘴有点偏左歪一点点,上身穿一件老年的暗色绣花棉袄。双手前臂上带着洗的已经泛黄的袖套,腰间别个到脚踝的围裙,估计是洗不出来了,显脏,我一直不太喜欢她这凉皮店的环境,整体显脏乱,估计她是忙不过来了,没时间收拾,就当是复古的凉皮店吧。她对我笑笑,起身弓腰慢步往厨房走,去查看新蒸的凉皮。边走边回头说:“哎,你看看你们现在,成长的真痛苦。”我喝了两口凉皮的汤,说一声:“走了啊,姨。钱扫交过去了。”里屋传来她客套的声音:“好。”
红楼房中间靠东一家是我们海运小区知名的凉皮店,店门前正六边形的花坛里白蜡树长至三楼高,一边一棵。初秋的上午,天仍有些燥热,借着树荫,我,张斌哼,凌芊月,坐在外面的折叠桌前,各自翻着手机有一条没一搭的闲聊着,等待切好的凉皮。门口,叔种的几盆兰花,一字排开,品种不一,有的兰花开了,淡蓝色五角星型的花,粉色的拇指大小的花,看着可人,蜜蜂嗡嗡嗡的这个花朵窜窜,再去那个花朵吻吻,凉皮店前的小马路上,偶尔过几辆私家车,是熟人的就按个喇叭,算是打个招呼。几片树的落叶停在路边,台阶上,桌角,东风起,一劲,黄绿相间的落叶,沿着马路向西缓缓流动,树枝间来回跳跃的惬意鸟儿,仍在享受着上午的烂漫时光。
我靠着椅子,把手枕在脑后,感觉的到树影在我脸上摇动,耳边回响着凌芊月小视屏里的背景音乐。芊月偶尔笑一声,又接着刷下面的内容,斌哼一一接过切好的凉皮,放在我们面前,我拿个筷子慢慢拌匀,这凉皮的特色不在于配菜的花样繁复,不在于凉皮洗的多么精致圆薄,不在于颜色的黑白,跟调料水的调制关系也应不大,重点是油泼的辣椒和油过得大蒜,这两样很开胃,再加点糖,去辣,不腻,更能入口。口味比起慢城其他家,略重。建议辣椒根据个人情况,先适中的放,再慢慢添,糖会中和掉些辣椒的辣,但是吃多了,胃里会些许发烧的感觉。多喝水。
凌芊月已经吃了起来,大先生也启动。红楼凉皮店成了一个不错的歇脚地方,风正好,云正好,阳光正好,三人边吃边聊,聊天的内容,几天后,冯士泉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