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逐命道:“多为等他,今见了还照死砸。……”楚怜下道:“看你还说,不是不知?”逐命道:“你说楚家公知你身份?”怜下道:“他诸事尽知,是我说起。”逐命道:“管情不怕你,却好。”怜下道:“我救他,又续命他女,却怕我怎的?”逐命道:“世人多是‘叶公好龙’之辈,坦然相接异类者,多成大事。”又叙会闲话,怜下回房坐等。
殷子语迷蒙睁眼,见些粉儿幔帐。转头见桌前坐一人,吓得挺身缩起。怜下听动,转头道:“子语哥哥,你醒哩!”子语疑道:“你叫谁哥,这是何处?”怜下道:“这是我闺房,你巧遭中头彩,与我已是夫妻。”子语不记这事,忙道:“绣球非我所接,我亦不要。”说罢,下床穿鞋撞进院中。见那院中奇妙,是;原是桶般圆结构,豁然开朗是院庭。青砖绿木四处散,粉彩红花合中央。有处假山云烟绕,地接泉池白雾弥。左侧是那藤萝架,右边是那牵牛行。中间上下空如也,屋舍厅堂藏其中。这等布置少见,当真绝妙非凡。
才进院中,见些仆从、丫鬟,看子语都见礼道:“姑爷请了!”子语道:“未及拜得天地,称甚姑爷?”那楚家公笑呵呵走来,子语认得他,转身要走,被四个仆从排人墙抵挡。子语体瘦身轻,那四仆人高马大,教挡着无甚办法。仆从道:“姑爷那里去?”子语道:“古来姻亲,都是天地命,媒妁言。现下未作得礼成,你青天白日讹我怎的?”四仆从道:“不敢,不敢。但姑爷去那,都随往以护周全。”楚公近前道:“小兄弟,遭中头彩,便是我楚家的女婿,这扬州城中没人能动你分毫。”
殷子语见他慈祥和蔼,不好见怪,只道:“那绣球却不是我抢,只是巧落我身。况又未接,怎算我的名?”楚公道:“规矩早言,点中即是,接不接的不妨事。”子语道:“自幼无人见夸,都只道慧智灵心,从不说貌端俊美。我又这般身小,不比那高大汉子,许我辱没小姐不是?”楚公道:“天意怎可违逆?小女即点中你,莫说貌弱,就是外翻脸儿,老夫也认。”子语见说不过,左右看见寒逐命倚靠门柱,脸上乐得看笑哩。
推说不过,走脱不了。子语被四仆围进正厅,分主次落了座儿。有丫鬟捧上香茶来,各人吃了一盏。楚公道:“后天十八,是个好日子,我立即着手备办喜事,你可与小女成亲。”顿了顿,问道:“还不知你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子语哭笑不得,问起不好不答,回道:“鄙姓殷,名辛,表字子语。家在徽州府地。”人的名,树的影。楚公听过,问道:“闻听徽州有位善人,姓殷名尚,你可识得?”子语点头道:“正是家父。”楚公大喜,道:“哎呀!老夫虽不及你家,却也有些儿家资,好算个门当户对!却好,却好!”说罢,招手唤来仆从道:“速速置办花红酒礼,莫误了后日之期。”仆从笑道:“后日老爷大寿,小姐嫁亲,真个双喜临门!”说罢,挑了五六个人随从置办彩礼不提。
寒逐命有听寿数,问道:“楚公后日生辰?”楚公道:“老夫四月十八生,后日确是寿诞。”子语道:“楚公寿数几何?”楚公道:“老夫六十有三了!”子语道:“真好岁数!”逐命道:“楚公星相怎般,可曾推算?”楚公道:“寒公子灵心,老夫确算过星相。不是那无名星,散数星,是天枢星!”逐命道:“这却是了。”子语疑道:“是何?”逐命道:“人有星相,多是些零落星。合七星之数者,世间亿万众,只罕有七人。却才试问,不曾想楚公真个天枢星。”
子语道:“天枢星怎的?”逐命道:“曾听家师言说,地赤灵分八处,合七星,并紫薇。遭附地赤灵之妖魔,但合日月之期,时辰之数,将应星之人血杀,便可早助地赤归原。楚公四月十八,命主天枢,只在当日亥时诛杀,大功成矣!”楚公惊道:“甚么妖魔杀我?”逐命将个中因由备陈一遍,扯下焚罗命盘道:“这宝盘乃家师所托,可断吉凶,可定乾坤,可识妖魔,可辨邪正。命盘指引,扬州城中分有地赤灵,这才匆匆赶来。”
楚公看那命盘道:“怎生指引妖魔?”逐命当即施法,磕破指尖,点血在上。半晌,却不见动。楚公道:“你这盘儿坏了,怎无动静?”寒逐命大惊,说道:“在街头不见动静,以是地赤灵藏匿。今在星主前,却无动静,真是怪哉!”正说话时,楚怜下随丫鬟出门。见气氛沉重,问道:“说甚难听话了?都丧着脸怎的?”那命盘突闪道光亮,又黯淡。子语将事与怜下复述遍,向逐命道:“你这盘儿抽风了,闪灭,闪灭。”
寒逐命也不知所以,只道怪异。怜下道:“想是误指了,我在此多年,也不曾听说甚么妖魔?”子语道:“你这话差了,青天白日,当不见妖魔,都是些暗里行的勾当,你那见得?”怜下道:“且不说甚妖魔,后日我俩结亲!”子语道:“说日子时,你便不在,怎知后天?”怜下道:“向来喜事,择近不择远。况后日又是阿公生辰,断不会差着。”子语摇头道:“太急,太急,今个遭中你家头彩,后日就要成亲?”怜下道:“你怕结亲怎的?”
殷子语道:“不可,不可。逐命当不同意,我等还有事做哩!”寒逐命道:“提我作甚?与怜下之亲,可结,可结!”楚怜下道:“你朝他那推脱,现他说结得,你又怎说?”子语道:“你莫拿我打趣,还记我笑你与訫兰之事?我若成亲在此,怎随你消那地赤灵?”逐命道:“谁记那岔儿?许你这桩亲事又不屈心。凭貌而论,怜下配千个子语也不多。”子语闻言不气,努嘴道:“这般说话却有理,我留在此,不背了你?”
寒逐命道:“你与怜下结亲,若走时,带着就是。”子语道:“我等所谋之事,千难万险,怎带她女儿家受苦?”几人听罢,呵呵发笑。子语道:“你笑怎的?”逐命道:“怜下姑娘,非凡矣!”子语道:“我虽眼盲,听众人言,也当知怜下姑娘相貌非凡!”逐命道:“貌不凡,身也不凡。”子语道:“怎生不凡?”逐命道:“怜下姑娘,乃是上界恪守星辰兔所化,活脱脱天宫正灵仙!”
说与旁人,许是不信。子语近来见多识广,常听常闻。虽听来信,心却有疑,疑道:“即是天宫的正灵仙,怎的在此?莫不是也如你那般,犯天规转投下界?”逐命将怜下所遇云云详说,道:“却还怕与你受苦么?”子语道:“这般我好无是处,貌胜我千般,灵胜我百倍!”怜下挽他手儿道:“子语哥哥,我却不嫌你哩!”子语急忙抽身,拜礼道:“你为仙灵,少说百千岁,我怎做得你阿哥?”怜下道:“我虽百千岁,阿公女儿却才二八。合时辰算,小你些儿,怎唤不得你哥哥?”子语说她不过,不好再答。
楚公道:“寒公子即疑城中有怪,一时寻拿不着,且安住下,慢慢找。”寒逐命不知那命盘犯何病症,心念好歹守过十八,便点头应诺。见妥当,楚公唤来丫鬟吩咐:“去备间干净房与寒公子住下。”丫鬟欠身答礼,领寒言道:“寒公子,且随我来。”子语见走,也悄摸跟随。怜下一把扯住他道:“子语哥哥那里去?”子语道:“答应安住几日,去休息不是?”怜下笑道:“你只道眼盲,耳也不好么?”子语道:“我怎的耳聋?”怜下道:“言说清明,那是寒公子所住,与你何干?”子语道:“你家大业大,我不与他睡,另安排间就是。”怜下点头不语,遂带他走路。
拐弯来在闺房,子语见那幔帐熟悉,疑道:“这不是你屋?”怜下道:“正安排你睡这。”子语登时羞红了脸,儒儒道:“男女有别,我怎能睡在你屋?”怜下笑道:“你我已是夫妻,同睡怎的?”子语道:“尚未成亲不是?”怜下道:“一两日有甚妨碍?”子语道:“非成亲时,怎可同房共枕?”怜下见说瓷实,戏谑道:“只道你心志儿坚,这般也应诺不是?”看子语扭捏作态,吞吞吐吐说不话来,不禁失笑出声。子语低声道:“莫再笑我,与我再备间房罢。”怜下道:“好想你灵心蕙质,不曾想这般不识逗。我又是那轻浮之人?”说罢,唤来丫鬟带子语另选间房。
又见夜幕垂低,子语晚间难眠,出来走动。但见南方;点点星光灿,片片云折光。风来四象动,声起八方平。又听些犬吠猫咪之声,不由心安。自出楚家院外,见处窗台亮光,鬼使神差朝那走去。近前见窗台上露小孔,浑圆无刺。躬身往里观瞧,教人心儿荡漾。那里面;美人出浴背朝此,香雾腾升满堂飘。不知汗混水珠是,血脉喷张冲天灵。那妇人木桶中舀起瓢水,仰头从玉脖冲下。子语正欲远离,那妇人转头知人看处,嘴角抬笑。忽双手贴脸,将脑袋摘了下来,在手中捧着。子语见状,差些咬断舌根!
毕竟不知撞在何处,所碰甚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