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没什么好犹豫的,你不该。”
察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望着面前的唐芒,脑海之中想着的却是初见什月的那一刻夕阳洒在什月身上,在她蓝底儿绣着粉色花朵的裙摆上勾勒出了一圈金光,即便太阳快要落山,可什月的笑容却明亮得刺眼。
那一幕让察戈觉得,什月的笑容简直可以取代太阳。
而现在,唐芒说要带她去一个永远见不到太阳的地方生活?简直可笑!那样爽朗又明媚的女人就好像花一样,她注定了该生活在日光之下,暗不见天日的唐家,只会让她身上的爽朗和明媚都迅速枯萎。
“你明知道那样的地方令人痛苦,又为什么要接近她?想要让她在欲罢不能的时候无法选择,只能听天由命的跟着你走?你自私!唐芒!你自己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害别人?”
这些话并不让察戈感到意外,甚至唐芒很早以前也这样想过,他在心底对自己说的话就和此时察戈对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但是,人啊,都是渴望爱的,那种暖洋洋热乎乎好像小火苗般温柔而又不灼烫的爱,对于生活在地下的人来说,简直就好像沙漠中的人渴望绿洲一样。
察戈没有在地下生活过,所以他不似唐芒那样,对什月有着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痴迷,更不懂唐芒对明亮的渴望,就像察戈所说,他也觉得什月的笑容好似太阳,他是多渴望将这颗太阳带回去,温暖他在地底下漫长而无尽头的岁月。
只是,察戈的话终究还是点醒了唐芒,尤其是那两个字。
“枯萎”,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唐芒记得在他九岁的时候,和后来的垚一一样,他也是在九岁那年第一次跟着他爹来到地面上,晚上回家时,他爹告诉他喜欢什么可以买一点带回去,唐芒望着集市上各种吃喝玩乐都没有兴趣,最后,在回唐家坟的路上,唐芒在路边摘了一大簇野花。
这种长在泥土中的东西与集市上卖的东西都不同,什么吃食穿戴也好金银珠宝也罢,终归是死物,但这长在地上的东西却可以长久,它生于天地之间,以山河大地和阳光雨露为食。
在那时的唐芒眼中,这一簇野花,就代表着天地,代表着外面的世界,代表着生命和延续。
只是,唐芒却在父亲眼中看到了一些淡淡的伤感。
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压在心里的话,唐芒几天之后便懂了。
在看到花叶凋零时,唐芒便懂了,不管他如何浇水施肥,终究阻挡不了花叶的枯萎,曾经的花团锦簇最终变成了一根根枯枝,一碰就碎。
唐芒忘了自己最后是如何愤怒地将那枯萎的花叶扔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他不想再看到这枯萎,对着干枯的花叶狠狠踩了几脚,将枝叶踩得粉碎。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其实是来自于自身的无力和对家族的不平,他将愤怒全部施加在那些花枝上,如憎恨自己一般,憎恨那些花儿不争气,唐家人在地下都活得好好的,它为什么就这么不争气,为什么一定会枯萎掉?
可最后看到那些干枯的花叶被踩得粉碎时,唐芒跪在地上,哭到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被唐芒的父亲看在眼里,他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然后默默走掉,他不能安慰唐芒,因为安慰毫无意义,这是唐家人的宿命,无法因一个人而扭转,他接受了,唐芒也该学着接受。
从意识到去接受再好看的花也无法在地下生存开始,渐渐学着接受唐家人的命运与整个世界不同,学会接受命运,接受他们与大地上美好的一切无缘。
而真正理解并接受这一点,正是从唐芒意识到自己不能带着什月回那个地狱开始。
他爱的东西是那么美好,不能毁在不美好的自己手上。
唐芒没有和察戈争辩,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在察戈回房睡下之后,唐芒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牵着他的瘦马,借着凌晨清冷的光离开了。
那天夜里云遮月,暗淡的苍穹正衬着唐芒空荡荡的心,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
唐芒不想在朝阳下与什月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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