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你困难,哪个不困难?你入院的时候一分钱没得,你当时咋个给我承诺的,你说两天就交,我没催你噻?我想方设法帮你省钱,也算对得起你了,今天都第三天了,你自己也要自觉噻。”
“何医生,是你们医院喊住院的嘛,又不是我要住的。便宜点嘛!”
“你不要乱说哈,当时你娃儿的情况,脑部外伤一头的血,意识不清胡言乱语,你这个做家长的也不坦白,哪个敢放他走?再说我已经很给你省钱了哈,价钱又不是我定的,你和我说也没有用。”
“何医生,你给医院说下嘛,便宜点……”
何医生扭过了头,眼镜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十指如飞敲敲打打,“便宜不到!”
沉默片刻,吴大为牙关一咬,气势汹汹道:“好,你说的!那我们不住了,给我办出院!”
何医生回过了头,意味不明地看他半晌,“你娃儿情况还不稳定,伤口也要换药,我建议还是再观察两三天。”
吴大为听见何医生这么说,更起劲了,高声大喊“不住了就是不住了!”
何医生一边打开抽屉,一边说:“腿长在你身上,你非要走的话,我也拦你不到,”他摸出一张纸递到吴大为面前,“这是自动离院书,你照着抄一遍,写上你个人的信息,拿给我,再去把费结了,人你今晚上就可以接回去,明天来拿出院证明就可以了。”
吴大为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你,我儿子脑壳还没好,你把我儿子医傻了……”
何医生皱着眉,“少给我两个来这些,你儿子这个情况和他的外伤有没有关系,你这个当老汉儿的最清楚。人都那门大了,你还是要为你儿子未来考虑,我劝你等他外伤好了,还是找五医院,干预一下。”
“就是你医……”
何医生打断他,“倒是你儿子这个伤情,一点也不像是自己撞的,倒像是被什么重物打的,他被谁打的?你那边报警没有?”
吴大为跳了起来,“报啥子警!他狗日的不听话,老子……老子懒得和你说了!”
他朝门口走去。
“去缴费哈,拖得越久费用越多,还影响你儿子的治疗!”何医生喊道。
吴大为气鼓鼓地冲进病房,看见吴向和呙耳在看电视,看得笑呵呵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李大姐嗑着瓜子,“哟,吴总来了。”
吴大为勉强一笑,走到病床边坐下,先问呙耳,“儿子好多了?”
“好多了。”
李大姐撇撇嘴,扯着嗓子道:“好了个屁,今天又在闹,把针头拔了到处洒血,我看你儿子怕是有点严重,何医生早上查房就在找你,正好他今天值班,你搞快去。”
吴大为略显僵硬地牵起嘴角,“刚刚去了,没啥事。”
李大姐看他面色不佳,猜到肯定有大事,便不去触他霉头,转过头去看电视。
吴向伸出手,“爸,你来了。”
吴大为听见吴向又在哇哇乱叫,心中一阵心烦,握住吴向的手塞进被窝死死按住,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言细语。
“儿子,你今天又给老子丢丑了。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晓得啃老和花钱,还连说个好话都说不来,拿你有啥子用?不如养条狗。”
说完,吴大为笑眯眯地直起身来,和他们吹牛。
吴向眼圈渐渐红了,捏起拳头捶被子捶床,心中又委屈又愤怒,他想不通,“爸,你怎么这么说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总是要骂我,瞧不起我?”
众人簇着眉头看向吴向,他又闹起来了。
吴大为马上就压在吴向身上,让他动弹不得,李大姐连忙就要去喊医生,吴大为叫道:“不用,我压得住,拿杯牛奶来补充下营养,一会儿就好了。”
呙耳手忙脚乱冲调牛奶,加好几次白色粉末,给吴大为递过去。
吴大为整个人坐在了病床上,屁股压住吴向的胸腹,两膝盖压住吴向的双手,一手捏住他下颌,一手捏着杯子朝他嘴里灌牛奶。
吴向虽然长到二十岁,却是个少有锻炼的弱鸡一枚,怎么比得上工人的一把子力气,无论怎样挣扎都躲不开,他张开嘴求饶,“爸爸,我现在还不想喝,我想再看会儿电视再睡……”
嘿!正好合适。吴大为瞅准时机,就朝他喉咙里倒,咕隆咕隆和着乱叫声,一杯就下肚。
吴大为翻身下床。
吴向腾地坐了起来,拼命呛咳,两只手扇自己的嘴和喉咙。
“爸爸,妈妈,我这里好不舒服,头也好痛,控控控!”他难受地求救。
可是他们只听得见他咳嗽的“控控”声,和他的吼叫。
只有呙耳挪了过去,坐在吴向身边,给他拍背。其余人像看电视节目一样沉默地看着他,看他闹了一阵之后,好像是睡意来了,泪眼朦胧打了个哈欠,就仰头睡了过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大家都松一口气,欢欢喜喜继续看电视。
不一会儿,护士小姐推着车走了进来,挨个床发药。
“39床的药,诶,他就睡了?让他吃了再睡哈!”
吴大为伸手接过,满口答应,“好好好!”
“不是让你缴费吗,你交了?”
“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吴大为嘿嘿笑着。
护士小姐看这两口子一眼,又看向病床上睡得一脸沉静的大男孩,暗暗摇了摇头。
各病房吃过药,医生查了房,吴大为下去了一趟,再走楼梯上来,整个医院便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只有永恒的仪器滴滴声,和人们偶尔泛起的哭号。
吴大为蹑手蹑脚经过医生办公室,经过护士站,推开病房的门,病房里电视的声音被调到了最小,鼾声四起。
呙耳靠在折叠椅上,仰着脸朝着电视,两眼呆滞无神。吴大为悄咪咪地靠过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嘘,快收拾东西,手脚轻点。”
“啊,收拾东西做啥?”
“你婆娘家的莫管,搞快收拾就对了。”
吴大为瞪着眼睛,呙耳便低下头来,悉悉索索地收拾起了东西。
东西本来也没多少,没十分钟就收拾完了,呙耳两手提着大口袋,站在床尾看吴大为扶起了吴向,把他背在了背上。
两人便一言不发,一前一后地悄悄走出了病房。
李大姐抬起眼帘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睡意来袭,她合上眼又睡了过去,直到她护理的大爷要撒尿,她人才清醒了,倒了尿就兴冲冲的去找护士小姐聊八卦。
一个电话把何医生从睡梦中吵醒过来。
何医生眉头深皱,妈的,本来以为可以睡个整觉的。
接起电话,他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道:“妈的狗日的给脸不要,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