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5章 闯阴山(十)(1 / 2)引虫师首页

小船越划越近,上边站着一个人,我本以为是那个呼唤我的人,可等到小船即将靠岸时我才发现,掌船的是一个女人,而这女人也不是陌生人,正是吴家三房的当家黎芳远。小船轻轻靠在码头边缘,黎芳远没有下船,而是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我说道:

“来了,你想不想去见他?”

在气灯的照射下,我看到眼前的黎芳远与冰室里的并没什么不同,我奇怪的是她所在的船上可没有任何光源,在黑夜下的这无边之水上,她是如何仅靠着一根撑船的竹竿就能确认船只航行的方向的?还有,这到底是哪?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又是谁?”

我问黎芳远道。

黎芳远脸上依旧冷冷的,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抬头看向星空,然后对我说道:

“你不觉得,这里很熟悉吗?”

“熟悉?”

我学着黎芳远那样抬头看向夜空,当我看见玄色的苍芎之上,那无数颗正在璀璨闪烁着的银河星辰,心中的豁然开朗,于是我开始激动自言自语:

“这,这是内景,我正在内景里!”

黎芳远转头看向我,淡淡的回答道:

“对,是内景,看来你确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呵~”

听到这老女人的回答,我着实有些尴尬,可即使我知道了这里是内景,那这里到底是谁的内景,属于我的?还是属于黎芳远口中的他?

这时候我发现,黎芳远的眼神里不仅仅只有冷漠,她那双深邃的双眸里,似乎已经看穿了我刚刚所有的想法和疑问,却又偏偏不回应,我觉得这只有一个原因,这女人是想让我知道,她没资格告诉我这一切的真相,若是我真的执着于那一声呼唤的来源,只能到她的船上去,让她带着我,乘船而行,也许那个“他”就在水面的另一端。于是,我拿起地上的气灯,两步跨到小船里,黎芳远见我已上船,便示意我坐在船头的位置,然后她双手熟练地掌控着手里的竹竿往码头边上的阶梯位置一推,小船便轻轻地开始滑向远方。

我:“黎女士……”

黎芳远:“叫我羽士。”

我:“噢,这位羽~士,眼下这里是海还是江河?”

黎芳远微微笑着说道:

“这里……是无尽的思绪……”

我低头看着船下的水面,微冷的清风不断拨弄着清澈的水流,而水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兰,水里很静,静得我能感知到水中应该是没有任何活物的。小船航行了许久,许久,黎芳远一直没有停歇,她只管拿着手里的竹竿为我掌船,我若不跟她说话,她便不会对我主动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跟她说的,问她的那些问题,她也只会给我我一些摸不着头脑的回复,这漫长的旅途实在无聊,安静的环境之中,只有船下的水流之声可以跟我说说话。

就在我看着水面发呆之时,清澈的水面在气灯的照射下映出了我的倒影,若是寻常的水中倒影,我倒也不觉得稀奇,可眼前的这个倒影,映出来的却是我过往的回忆……

成百上千的红尸在冰室里不断地将活人扑倒在地,用身上的那密密麻麻的根须吸食着凡人的血肉……

在温泉场里,宁子初用他那凭空出现的水流之手生擒吴澎坚。

南宫蒲面色发青的从山下走来,因为偷看了辣眼睛的画面而狂吐不止惹得我和宁子初捧腹大笑……

小船越往远方划去,水中的倒影就越清晰,在水面上,我所有的回忆倒叙而来。

卧马上,窥窳在我们的攻击之下,连续变化三次形态,差点把我和宁子初以及南宫藜他们一块儿弄死,还好有狼王前来支援,还有那滋溜一下飞进我嘴里的随侯珠。

双鹰村里,我和南宫藜被那个怪异的通道弄得头晕目眩,那公羊家的祖宅里,女子的惨叫声,仿佛就在耳边。

那拦路的四空老怪,还有师父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以及龙鳞谷众同门的尸体……

我被这些画面吓得本能的闭上了眼睛,可即便如此,水中的倒影记忆依旧没有停止出现,我坐到小船的中心,捂着耳朵努力不去听那些来自水面上的,各种回忆里的声音。内心的愧疚油然而生,胸口也开始莫名的沉重酸楚,我蜷缩在小船里,把自己脑袋塞进交叠的双臂里边,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眼泪就是这般叛逆,温热的泪珠一部分倒流于我的口腔之中,但更多的泪珠却伺机从我的眼眶之中逃出,泪水滑过我的下巴,不停地打在船板上,发出了那恼人的滴答声响。

爱逞强,爱装无所谓,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招牌标签,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很干净了,可如今想来,有些事情,你越是费力去掩饰,别人就看得越清楚。师父和同门的仇,我何时才有本事去报,嗅字门的叛徒又是谁,如果那天我没去上山找学生,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一个又小又圆的拳头猛的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突如其来的疼痛感瞬间打散了我凌乱的思绪。抬头看到靖仔站在我的肩膀上,他气鼓鼓的叉着腰,冲我大骂道:

“你小子还真是怂包他妈给怂包开门,怂到家了!怎么滴,现在后悔就那些学生了?后悔加入嗅字门,后悔当引虫师了?我他娘的寄生在你身体那么久,都还没抱怨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牢骚!”

我揉了揉被泪水冲得发肿的双眼,对靖仔说道:

“貌似现在发牢骚的那个人是你吧!”

话刚说完,靖仔的小拳头又飞来两个打到了我的脸颊上,此时的他气还没消,于是继续对我谩骂道:

“你看看你,受伤时有父母陪着,之后又有师父带你历练,还有宁子初、南宫蒲、南宫藜,他们此时来救你,真的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吗,你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注意到,黎芳远看到靖仔的出现却并不感到意外,此时的水面,回忆之声已经停歇,我躺在小船里看着天生的星星,靖仔则躺在了我的胸前,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靖仔彻底气消之后,他才愿意重新开口对我说道:

“我身为公孙一族的嫡长,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身体也是瘦弱多病,父亲早就想要把世子之位让给弟弟了,其实我真的无所谓,可是,若是没了那世子之位,我在公孙家便再无立锥之地,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争,无论是谁,我都要去讨好,为了稳固地位,我不惜常年征战杀伐,我知道这都不是我想要的,可只要能活着,活得有尊严,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我喜欢看见别人笑,看见别人为了我的光彩而笑,而不是嘲笑,我知道这样活着很累,到了白头之年,我才发现,自己大半辈子竟都没做成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甚至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可笑不,所以我想再活一次,活的越久越好,我一定要过上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我打断了靖仔的话,对他说道:

“所以你选择当一名炼气士,企图返老还童,企图长生不老,对吧?”

靖仔听了我的话,嘴里叹出了一口长长哀怨之气,他没再说什么,我也没想再搭理他。可不久之后,水中又传来了人的声音,是一群孩童的嬉闹玩耍之声,我好像听见过,这些声音兴许是来自我的那快要遗忘的童年里。

我看到水面上十来个孩围着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一个个正伸着小手指着背带裤小男孩,不停的冲他大喊:

“怪物!怪物!怪物!”

小男孩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个不停。随着那群孩子嘲笑之声愈发嚣张,背带裤男孩的哭声也越来越大,男孩哭着哭着,声音竟慢慢变成了一种野兽的低吼,那男孩突然放开了捂着自己脸蛋的双手,结果露出来的,是一张红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兽脸,就连那男孩的蘑菇头,也变成了金色的鬃毛朝着天空竖立而起。

那群孩子看到这一幕,立马被吓得眼泪鼻涕往外窜,边哭喊着要妈妈,边拽着各自的裤子四散而逃。

之后水面的倒影再次变化,画面中又是一群人,不过这次出现的都是大人,这群成年人把我家里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满脸怒火的指着我父亲大声谩骂,嘴里蹦出的词汇是一个比一个脏,而我父亲则对着眼前的这些人挨个的点头哈腰的道着歉,直到这些人把我们家的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十来遍之后,他们才解气的踹门而出。

靖仔指着水面中那个躲在我父亲后背的那个男孩,说道:

“那个小鬼头,我看他那个怂样,应该就是你,对吧?”

我:“应该是。”

靖仔:“应该?”

“我不记得了……”

我努力的回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按理说水中倒影应该就是我的回忆,看我当时的个头,大概是五六岁左右,可在我的印象里,五六岁时候的我从未被哪个同龄人欺负过,除了学业太差经常被班主任找上家门以外,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更不可能长着一张怪兽的脸。

水中画面一转,又是我的小时候,大概也是五岁左右,还是那套蓝色背带裤,那时的我正站在一个职工宿舍的楼下,这里我好像有点印象,宿舍楼下有人养有一群鸡鸭,这些动物见着我,就像见到豺狼虎豹,发了疯似的四处飞奔,就连路过的几只野猫见着我也撕扯着喉咙转身逃跑。几个小男孩正好从宿舍楼道里走出来,他们看到这一幕后,又开始冲我大喊:

“怪物!魔鬼!丑八怪!”

其中一个男孩的怀里抱着一只狗崽子,那小东西眼睛一瞅到我就突然惊恐的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跑,奈何那男孩把它搂得太紧,狗崽子为了挣脱男孩的怀抱,只好对着那男孩的胸口大咬了一口,痛得那男孩哇哇大哭,狗崽子则趁机溜走了。

之后小船每划过一段距离,水面上就会出现一段我从未有过的怪异回忆,这些回忆大都是我被其他动物所恐惧而由此引发的各种邻里矛盾,还有我父亲向各种指责我的人不停的道歉之声。这些声音和画面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捂着耳朵,不耐烦冲向掌船的黎芳远问道:

“黎……额,羽士,还有多久才能到?”

“到哪儿?”

黎芳远反问道。

我:“难道你不是带我去找呼喊我的那个男人吗?”

黎芳远低声笑道:

“我有说过吗?”

操,不会是中计了吧?

我立马起身让靖仔变成蒲扇,可靖仔却摇头对我说道:

“不行,我做不到,这里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生物的内景,在这里边咱俩是使不出真实世界里的招数的。”

无奈,我只好壮着胆子走到船尾,对还在撑船的黎芳远呵斥道:

“老婆娘,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儿!”

我边说边朝着黎芳远挥舞着拳头示威,但愿能有点效果。

可那我从黎芳远那冷漠的脸上并没有察觉到她因此而感受到任何威胁,而是依旧摆弄着手中的竹竿插进水里,带动着小船继续航行。

“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儿?”

眼看装大个儿没用,此时我语气变得谦和起来。

黎芳远:“你想去哪儿?”

我:“我哪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黎芳远:“连你自己想去哪儿都不知道,可笑,可悲……”

我被黎芳远的话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时,站在我肩膀上的靖仔对我提醒道:

“沈放,也许这女人的意思是说,要你自己现想一个你此时此刻最渴望去到的地方。”

有道理,可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只想赶紧回到现实之中。

对,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