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粗粝苍老,布满厚厚的茧子,想必是当年做学徒时长年做苦工留下的。我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居然是那几尊琉璃摆件!
岛罕不是说,一般人家根本买不起琉璃,这些只是摆在这里用来供百姓参观的吗?
父亲点点我的额头:“傻女儿,物以稀为贵,别人制不出的才是造钱的不二法门,明白吗?”
“可是……”我还是不甚理解。
“你真以为爹爹把这几个东西摆在这,是为了给下等人长见识?手作琉璃,别说滇国,就是放在大汉乃至身毒,爹爹都是独一份。”
“俞元百姓买不起没关系,晋城、大汉的王公贵族买得起就行。近些年来,爹爹的声望远及身毒,不少人家不远千里差人过来,只为见爹爹一面。”父亲得意道。
“这些交易,当然不会在商号里。所以无知百姓只道我陈某人卖些寻常器具,便成为俞元首富,还参与政事,不外乎运道冲天。他们哪里知道,唯一能生钱的,便是这些不花分毫便能看到的物什。”他说着,拈起我的手,轻点脑侧。
父亲居然自己研究出琉璃的制作工艺,还雕琢的这般美轮美奂。在条件如此落后的古滇,这一切堪称奇迹!
我崇拜地望着正值壮年而已略显老迈的父亲,才明白为何那么多有志之士甘愿追随于他。钞能力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他才华横溢,胆识过人,追随他比跟着那些论资排辈的迂腐贵族,更有出头的希望。
“爸爸,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在里面议事,才明白你的难处……”尽管我措辞谨慎,但志气满满的父亲瞬间面色僵硬。
见状,我赶紧往下说道:“父亲已然百倍好过那些仅凭出身、耀武扬威的庸人,不必在意暂时的蛰伏。我现在明白了,权灵奘一日不除,父亲就无法完成大业。”
“女儿听说巫女百年根基,防范甚严。而父亲并非武将,除了资助财物,不能更多深入敌后,难免被其他大人排除在外,事倍功半。女儿从未公开露面,背景清白,愿助父亲一臂之力,潜入权灵奘。待时机成熟,内外夹击,一举歼敌。”
我这么说,虽有意帮父亲解决眼下难题,但也并非全无私心。现在只知道我和许绍第一个在古滇的落脚点都是石板巷,而下面地室的秘密,巫术是否存在,都密切关系着我们有没有可能回到现代。这些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永远无法得到准确答案。
许绍不是觉得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来源于巫术吗?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我亲自加入权灵奘,骗术还是邪术一目了然。在接触巫女的同时,我也有理由自由出入陈府,争取更多时间,给我和许绍再做打算。
父亲明显万万料不到我会如此提议。他应该怎么也想不明白,几个月前还不谙世事、暴躁乖戾的女儿,生了一场病就变成胆大心细,挂心至亲之人了。
不过,一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奖,总是会倾向于相信命运偏爱,不会过多深挖其中缘由。而恰恰这为人避之不及的阴暗角落,才是真相的前身。
“绝对不可!”父亲长袖一拂。“且不说你是陈家独女,而权灵奘只招收14岁以下的弟子。你可知,这些妖女门规森严,学徒生活极为清苦,可不是你每天跟着岛罕比划几下拳脚能比的。”
“爹爹,你看看我,就算说是12岁也有人信啊。”我未经风雨的小脸蹭在父亲的长袍上,手里紧紧拽着他的腰扣:“再说了,女儿天天在家无事,刚才看到爹爹被那些庸人如此侮辱,还怎能袖手旁观啊……”
我抽抽嗒嗒,掩面而泣,父亲揽我入怀,一时间心酸无比。
他沉吟一会,缓缓开口道:“就算要派人潜伏,也轮不到我陈府大小姐。爹爹这就着手挑选合适的女孩子,大不了给她爹娘多些金银罢了。”
我劝道:“爹爹,外人怎可尽信。万一打草惊蛇,破坏了鞒将军的全盘计划,恐怕爹爹在他们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他轻轻帮我拍着背,直到我的情绪渐渐平息。良久,他哑着喉咙说:“若离,你说的不错。是爹爹无能,如今只能出此下策。你先去探探,若是受了半点委屈爹立刻接你回来,好不好?”
我看着这张昔日光芒万丈,如今依稀残存俊朗,却黯然失落的脸,含泪点头。情绪翻涌,父女俩又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