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枪显然是她自己的,因为枪套十分别致,没有机构会给成员定做枪套的预算。雕花植鞣牛皮,开口处嵌着一颗小巧的铜扣,上面似乎还刻了一个字母。
我梗着脖子,在熹微的光线中,努力辨认刻痕的走向。胖女人猛然转回身来,阴森森地冲我耳语道:“你好像对我的枪很感兴趣。”
我嗤笑一声,穿过口腔的气声让她明显有些惊慌,但我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她舒了口气,又在我大腿最细嫩的地方狠狠拧了一把:“不想吃枪子,就老老实实坐着。”
下手真狠啊。我感觉魂儿都被捏出来了,随着她的动作扭曲变形又被狠狠塞回躯壳。涕泪不由分说地狂奔而下,我狠狠咬着牙好不容易忍住肌肉下意识颤动。奇怪的是,她这一拧,我好像被人打通了经脉,麻木的四肢一下子甩掉了拖泥带水的丝丝缕缕,变得清爽许多。
我安静地坐着,无声流泪,心里明白她不可能是什么急救护士。她怎么知道我和许绍在航校学习?怎么能说出那个教员的名字?难道教员与她们沆瀣一气,想从我俩身上得到点什么?
“灰狗”缓缓驶入加油站,车厢里的乘客此起彼伏地伸起懒腰。胖女人冷不丁伸手一推,我的头在玻璃上撞出一声闷响。我假装脸贴玻璃一动不能动,脚趾在鞋子里面不停地做蜷缩伸展运动。我佯装面色痛苦,暗待良机。
她满意地笑了,低声警告两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下了车。
没一会功夫,黑女人也走出去,两人站在门外两三米的地方,一边抽电子烟一边闲聊,时不时往我的方向瞟一眼。她们爆发出杠铃般的笑声,黑女人慢慢走向加油站便利店,白女人似乎也放松了警惕,背朝我们望着黑女人的方向发呆。
“许绍,许绍!”我大着舌头轻唤黑壮汉子的名字。一晚上没喝水加上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口中的声音宛若智障。许绍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来,一脸懵懂。
“许绍,你能动吗?能说话吗?”我低吼道,下意识瞟了一眼窗外。车外的白女人没有察觉。许绍的嘴唇裂开鲜红的口子,无声地颤动着,眼睛里全是茫然。
看来他药劲没过。跑步不是我的强项,但是跑过那两个胖女人还是有把握的。可许绍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吧。如果我跑了,她们就只能把愤怒发泄在他身上,等到我带警察回来,这小子早就变成人肉刺身了!
我正踌躇,瞥见黑女人抱着两大桶爆米花回来了,臂弯上还挂着一袋炸鸡,白女人脸上乐开了花。愚蠢的资产阶级底层人民,小时候我家楼下卖废品女人的残疾小孩见到爆米花都没她这么兴奋。看来这年头绑票也不好干啊,赚点钱全买垃圾食品了。
两个女人尽情享受她们的低级乐趣,许绍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看到他急切的眼神,我明白了大半:“白女人有枪,就在后腰上别着。枪套还是雕花头层牛皮,精致极了。”
我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欣赏,转脸迎上许绍的鄙视。他撇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我还想说点什么,白女人已经踏上“灰狗”中段的台阶,正呼哧带喘往上爬。她捏着一根啃剩的鸡骨头,一脸挑衅地冲我摆了个口型:“这是你们的早饭。”
她脸上的肥肉打了好几道褶,和着一摆一摆的屁股,莫名让我想起“生活大爆炸”里谢耳朵常穿的,印着“多普勒效应”图案的T恤。这堆里应外合的肥肉在规律运动中产生共振,把我内心的焦躁放大了一万倍,然后撑在一口农村大铁锅后面,“咣咣咣”地摧残我的耳膜。
在摇唇鼓舌的烦躁之下,一切理性思维瞬间宕机,我的愤怒尽数喷薄而出。
我陈若离是谁?是奶奶捧在手心里的小珍珠,是有警卫员把守、包场体育馆游泳池尽情戏耍的小女孩,也是孤身一人逆风翻盘理想工作的女大学生,是飞行技术远超国家考试标准的大好青年。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靠抢劫和垃圾食品过活的垃圾白人,连自己的基本健康都没有能力维持,有什么资格羞辱我?
零点几秒之内,就在她的右脚刚要落下,左脚还未站稳之时,我从座椅上猛地弹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冲向白女人。
她的肥肉被迫挤成瞠目结舌的模样,我一下子摸到她的后腰,那个我在脑海中校准了一万次的地方,拔出手枪,飞起一脚,看着她径直摔下楼梯。
“许绍,你现在能跑吗!”我死死握着枪套,颤抖着瞄准车下的黑女人。拇指几次拨弄到铜扣,因为抖得厉害不是滑向这里就是偏向那里。我飞快瞥了一眼许绍,只见他面色如纸,眼神阴鸾,一动不动地趴在座椅靠背上。
“许绍!你倒是说话啊!”我绝望地大喊,声音里已经带出哭腔。我只摸过一次真枪,这枪到底是不是这么用的?枪套“唰”地落到地上,手指触到金属的凉。我第一次意识到,开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杀人更不是。纵然是罪不可赦的黑女人,或者一路欺凌我的白女人,子弹射入肉体,细胞分崩离析,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我突然想起奶奶的话。教育大部分如此,总是告诉你不要如何如何,却不告诉你万一如何如何了怎么办。也许他们的人生经验亦是如此残缺,是因为教育别人的人也不知道,也对未知的错误充满恐慌。
倒在地上的白肉山慢慢动了,黑肉山也慢慢逼近。我拔腿就跑,身后传来刺耳的警告。我冲出加油站,跑向高速路旁低矮的树丛。带刺的灌木划破了我的小腿,久坐的麻木让我的脚步踉踉跄跄。
我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重复几次,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跑还是在爬。风从破裂的裤子中钻进去,手指上扎满了刺。我的右手还紧紧握着那把精致的小手枪,只是逃着逃着,突然看到枪托上刻着一个词,“模型”。
我瞄准灌木按下扳机,射出来的只有荧光绿的塑料珠子。在干涸的土地上弹了一下,陷入沟壑再也不见。
跑不动了,一步也迈不出去了。我像一条地盘被占的老狗,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白女人和黑女人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