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属下遵命。”杨昀春习以为常地拱手。
于是,轩辕随就被大侄子拖出帐外。
丢到长条凳上,打起板子来。
“啊呀啊呀——”
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传入帐中。
听得宗政明启心情舒畅,嘴都翘裂了。
真裂。
实际上,杨昀春高高举起的木棍不过是虚张声势,打下去时,都没怎么用力。
轩辕随屁股上,还垫了张垫子。
垫子上,更是淋了猪头血。
打着打着,衣服就会渗出血来。
他也就是叫得惨烈。
惨烈到有点假。
“小叔,”杨昀春提醒他,“你不用这么浮夸。”
“你懂什么。”轩辕随压声反驳他。
“我这叫真情流露。”
五十大板打完,轩辕随就被关起来了。
营地没有牢房,他被关在囚车里。
不过,大侄子很贴心地给他留了钥匙。
当然,不留也没关系。
一个破囚车,还困不住他。
待大军开拔前往东海,他也出了囚车,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军港里,还剩几艘桨船。
他随便挑了艘,划着去。
划到时,两军已经交上火了,他无可奈何。
跑在战场里,四顾搜寻主舰的下落。
火光在海里烧着他孤独的影子,是那么格格不入。
说实话,他很茫然。
去到主舰又怎么样呢?
继续劝宗政明启吗,那家伙不会听的。
绑了人,夺走虎符号令全军撤退吗……
他不知道,只不停地跑着。
直到第七次拿起千里镜,看到弩箭射向了某艘船,载着被戕害的姑娘们的船。
一瞬间,血气翻涌。
他起了某种心思。
“我去宰了他!”
轩辕随眸中跳着火焰。
妙手空空听罢他言简意赅的解释,再闻得这话,简直大受震撼。
“你说什么?!”
他松了几分剑。
轩辕随趁势搡开他,大踏步往前去。
“我说,我去宰了他!”
他的话,响在厮杀和兵刃交接等各种声音里。
无比的模糊,又无比的清晰。
“不是兄弟。”妙手空空望着,他深入战场边缘的黑暗背影,震撼仍是不得停歇。
“你一个副官,杀害主帅,官……”
还当不当了……
轩辕随消失在刀光剑影里,听不见了。
大概是一盏茶后,他上了主舰甲板。
宗政明启在屋子最高层外廊上,指挥着战况。
目光恍然间,瞥到了他。
“好啊,我让你在营中面壁思过。”
“你居然敢跑到这里来!”
轩辕随压根不搭理这话,仰头质问。
“我就问你一句话。”
“残杀倚芳楼,被送去东联海帮的那批姑娘的命令,是不是你下的?”
“我是主帅,”宗政明启俯视着他,“有什么义务向你解释。”
“回答我,”轩辕随明知故问地吼道,“是不是你下的?!”
宗政明启有片刻被吓到。
但很快,恢复了高高在上,漠不关心的姿态。
“是我又如何。”
“那艘船上,可有李相夷他们的人。”
“掐灭他们的势头,可是朝廷的意思。”
“再说了,战场就是战场,死人多正常。”
“而且,不就是一群不足轻重的女人…….”
“多正常”、“不就是”、“不足轻重”……
一个个字刺入轩辕随耳朵,刺得他怒意丛生。
“很好。”
他眼光锋利地盯着宗政明启。
“我杀了你!”
杀了他,这场战争就会停下。
他握紧佩刀一侧,锋芒凌然。
脚下蹭地一踏,往屋顶飞去,长刀携着寒芒,直指宗政明启眉心。
宗政明启见他杀气腾腾的样,登时慌了。
往后躲了下道,“给我拦住他。”
“不,杀了他!”
一堆人扑上来,将轩辕随打回了甲板。
他打出一道真气狂妄的一刀,荡开众人。
“挡我者,死!”
“别怪我不惦念往昔兄弟情分。”
其中有些人,平日里同他关系交好,默默地退后了。
可惜,军队里面,尤其是这艘主舰,有很多人,都是效忠宗政家的。
他们丝毫不退地,纷纷涌上去。
轩辕随立在中间,似被豺狼围攻的豹子,孤绝作战。
他功夫确实习得不错,在朝廷的武将里,算名列前茅的。
刀锋辗转来去,快如电光,又势如破竹。
就是神佛来了,都无从抵挡。
然寡不敌众。
倏忽间,他绞开前方的十来个人时,后背就受了数伤。
几剑破开他的甲胄,几刀劈开他的血肉。
他当即旋身杀出一刀,那些人被弹飞出去。
身边短暂一空,他趁机跃至屋子上面。
刚靠近,脚还没落地,迎面一刀砍来——宗政明启做足了准备。
轩辕随连忙抓着栏杆侧闪,双腿同时蹬出,踢向那人。
那人颈骨断裂,并连连后退,压倒一带人。
他往前一窜,稳稳矗立进走廊。
杀开拦路虎后,他也鲜血淋漓,成了个血人。
尤其是左腿,大块肉被切下来,吊在军靴磨蹭。
伤口露出白骨来,又在弹指间为殷红的血水淹没。
他疼得冷汗直冒。
走路,都有些踉跄。
饶是这样,他还是直奔屋子里面的宗政明启。
长刀的血一路滴,他通身森冷得不像话。
后者大怵。
两股战战地,往外头跑。
跑到门外走廊,思及轩辕随都伤成这副鬼样子了,自己堂堂主帅,还打不过他吗。
遂立马停住,同追来的轩辕随过起招来。
没几招,他节节败下阵来。
唰一下,肩头中一刀。
嗖一下,腹部中一刀。
……
最后,被轩辕随贯在地上,一刀正中胸脯。
宗政明启双手抓住他的刀,奋力往外抽。
刀尖悬在心脏上下。
“你杀我,官,官位,”他劝道,“不,不想要了吗?”
轩辕随赤红了眼,“谁爱要谁要。”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他腾出左手,去勾腰上的令牌。
“这可是,”宗政明启忙又劝,“死,死罪。”
“死罪便死罪。”轩辕随无动于衷。
他解下了令牌,当空一抛。
抛完,握上持刀的右手,迸发全身的力气,将刀压了下去。
中刀的胸口喷血四溅,滋在他脸上。
宗政明启头一歪,没了一点气息。
与此同时,轩辕随也口吐鲜血。
他的后背,被赶来护主的士兵,插了一把把刀,一把把剑,还有一把把长枪……
刺破他的血肉,挫开他的骨头。
将整个人都洞了个穿。
哐啷——
染血的令牌落在地上。
万刃穿心。
燃烧的战火,涌动的海水,肃冷的空气,铮然的兵刃……在那一刻,通通停滞了。
东海寂静无声。
“小叔——”
不远的一艘船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杨昀春本去了姑娘们所在的那艘船,下假令召回那些士兵。
此刻正骗过了人,往主舰赶。
他远远地,看见轩辕随了。
可是,当他一步步靠近时,当他近在咫尺时……只剩了灰暗的海天一色。
循轩辕随轨迹而来的妙手空空,也睁圆了眼。
他怔怔然地想。
也许,他不该说什么,送他见阎王的话。
杀到主舰的李莲花三人,也集体僵住了。
心底翻腾起山呼海啸的悲恸,又是长久空茫的静谧。
“我这次来东海,万一给海寇打死了怎么办。”
“岂不是到死,也没喝上你的茶。”
他们脑中,回荡起轩辕随玩笑般的话音。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可笑的是,他没有死在海寇手里。
他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莲花楼的炉火噼啪烧着,映在他满是憧憬的脸上。
“等班师回朝,我就不当官了。”
“一人一马闯江湖去,多潇洒。”
“多潇洒……”
令牌抛出去的那一刻,他的灵魂飞往江湖。
身体,留在这里。
拄刀的姿态,像一尊就此永恒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