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恕不在了,果园子自然归“公”了。吕耕田原打算找一个合适的自己人管理果园,因为这个果园子在苟成艮手里就是张撑门面的牌,他可以在自己的成绩单上大书一笔,那满园鲜艳的让人馋涎欲滴的果实,送给哪位领导,最少能换回一张笑脸,这就是人脉,这就是往高爬得梯子!
尚良的哥哥尚余,学过果树嫁接,早就觊觎那个果园子,只是朝里没人,不能如愿。如今弟弟成了吕耕田手下的大红人儿,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就找弟弟给拿个主意。
尚良说:“哥,你知道现在的规矩吗?人们说‘事在人为’,其实‘人为’就是‘为人’,这叫‘山狍野鹿,打住伙得’,头头们吃肉,喽啰们喝汤,都有利才行。承包方得个一半两勾的,这事就能成。你要想全得,恐怕不行。”
尚余说:“俺懂!人人有份儿!四六分成,俺六他们四,怎样?”
尚良摇着头说:“哥,你知道吕耕田的胃口有多大吗?以俺看,倒过来算正合适。你得四,他得六。俺能给你争取到五五分成,那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干不干你自己定夺。”
尚余说:“娘的,干一年试试,有利了继续干,没利了一拍两散!”
吕耕田给了尚良足够的面子,按尚余的要求,四六分成,“集体”四,尚余六。可把尚余高兴坏了:“娘的,衙门里有人好办事,俺尚余该着走鸿运了!”
尚余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看似没头脑,其实心里亮堂。很会看眼色行事,也懂得报答知遇之恩。一场封山大雪,进入隆冬季节,他把园门一闭,茫茫四野,行人绝迹,便心安理得地踏雪回家。
十月雪,赛如铁,闲来无事,经常看吕耕田他们打麻将。那暖暖的炉火,需要人去捅炉子加炭,那些高贵的赌客,需要人端茶递烟,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震荡心灵的乐器,让人痴迷得不愿离去。不管谁输谁赢,他都能跟着吃喝一顿。久而久之,他比上下班还准时。刘棉花不想让他白吃白喝,指挥他干这干那,让他上街买这买那,他也乐意跑腿子,从中赚个三瓜两枣的,这就叫吃惯的嘴,跑惯得腿,哪里找这好事去?看管果园子的事早忘到爪哇国去了。他哪里知道一个冬天,园墙被散放的牲畜拱出一个豁子,好好一个园子面临灭顶之灾。
单说吕耕田、金大浪他们,赌兴越来越高,赌注越搞越大,两人轮替着坐庄,几乎场场赢,动辄有上万元收入。柳棉花乐意当后勤,一日三餐挑好的供吃供喝。她最开心的事是没人的时候数票子,坐在吕耕田怀里夸男人有本事。“多会儿学会这本事的?这么多钱来得太容易了,以前怎没想到走这一步呢?”
吕耕田笑着说:“球不懂了吧?俺是村里一把手,谁敢赢俺?俺到镇里和头头们玩,就得回回输,这叫玩的聪明,玩得转!就拿金大浪说吧到派出所,一夜就输了两万块,那等于白送那些戴大盖帽子的,所以,不管他干下啥臭事,都没人追究。这就是输钱的好处,你明白吗?”
柳棉花哦了一声说:“谁知道这里边有这么多道道哩!”
吕耕田说:“你这娘们,上次俺输给镇领导两千块,看把你疼的,像割了你的肉似的。你知道吗,有人想输还输不进去哩!”
昼短夜长,时光在风雪中悄悄流逝,不觉新的一年又要来临。镇党委、镇政府召开会议,部署两节期间拥军优属、扶贫助残、关爱孤寡老人活动。吕耕田一早就在高音喇叭里做了宣传:凡符合条件的,每户从村委会领取燃煤三百斤,白面一小袋(十斤),现款五十元。
可八十高龄的残废军人何水清却碰了钉子,他出乎意外地被剥夺了享受救助的资格。他在优抚名单上的名字,被吕耕田用浓重的墨水涂掉了。谁让他在刘家坟前当众挖苦吕家人,让吕耕田当众出丑呢?你有初一,人家有十五,看谁厉害!
吕耕田还勒令何水清住进舞台大院南背阴那间紧挨公厕的小屋里。那是一间屋顶露天、墙有裂缝、窗无玻璃、门无挡板的破旧库房。是老无能帮着盘了一条能过火焰的小土炕,垒了一个能做饭的小锅台,才住进去的。一只小木箱子,装着他的全部家当:一卷破被褥,一个军用搪瓷碗,一双六道木筷子,一条面口袋,一条米口袋,还有一个夜壶。
今年冬天很冷,他又缺柴无煤,风雪交加,屋内像个冰窟窿,彻骨寒冷,扔在后炕边那两条瘪瘪的米面袋子上,被老鼠咬出洞口,两只老鼠在互相攻击,发出吱吱的谩骂声。何水清卷缩在破被子里,饥肠辘辘,浑身打颤,凄苦地叹息道:“耗子们啊!谁让你们和俺作伴呢?你们挣吧,挣也挣不到啥了吧?省点劲儿逃命去吧!”他像只寒候鸟似的,在寒夜中呻吟着,期盼明日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好可怜啊!
清晨,他首先听到了“优抚助残”的广播声,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喃喃地自言自语:“党到底接济着俺哩!”他是第一个拄着拐杖颤巍巍来到村委会领取救助的,金大浪把他拒之门外,冷冷地问:“你来干啥?”
“俺来领俺那份救济。”
“嘿嘿,想起领救济来了?可惜啊,狍子过梁了!今年没你的份儿!快滚吧!”
“为啥?”
“你说为啥?平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脚,迟了!你还有脸来!你见过谁家喂狗咬主人的?看前一阵子把你日怔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何水清明白了,他用拐杖戳着地骂道:“王八蛋们!想让俺溜沟子舔屁眼,没门儿!真是豺狼当道,坏人当家,一茬不如一茬!俺到政府告你们去!”